李建国对阿米尔眨眨眼:“看见没?这就是‘土办法’。不讲究出身,就看能不能解决问题。实验室里设计,讲究性能、稳定、可重复;但真到了火烧眉毛、资源有限的时候,这种‘野路子’,能救命。”
阿米尔看着王师傅佝偻着背,在堆满杂物的柜台后,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摆弄着那些不起眼的元件,心里某处被触动了。这场景,和他记忆中国内那些窗明几净、设备崭新的实验室,差距太大了。但不知为何,他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坚韧的、甚至是……充满智慧的力量。
离开“老王电子”,李建国又带他去了街口的“四川小吃”,点了两碗红油抄手。阿米尔被辣得直吸冷气,李建国却吃得酣畅淋漓。
“吃不惯吧?刚开始都这样。”李建国笑着说,“但吃多了,你就知道,这玩意儿便宜、顶饱、热量足,最适合我们这些熬夜画图、跑仿真的。”
阿米尔看着碗里红彤彤的汤和饱满的抄手,忽然问:“李,你们……好像很习惯这样。用旧东西,淘便宜货,吃简单的食物。是为了省钱吗?我是说,你们国家现在,应该不差这点……”
李建国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认真想了想:“省钱,是一部分。但也不全是。”他看向窗外熙攘的人群,学生、民工、小贩,行色匆匆,“我们很多人,从小就知道,东西来得不容易。坏了,先想着修,而不是扔;买东西,先看是不是必要,再看是不是实惠。这不是穷酸,是……一种习惯。就像你设计卫星,不会一上来就用最贵的部件,得先想清楚,到底需要什么,哪些能省,哪些不能省。对吧?”
阿米尔点点头,若有所思。他想起自己那辆停在车库里的跑车,想起家里那些很少用但必须有的最新款电子产品。他似乎从未思考过“必要”和“实惠”的问题,因为资源在他看来,仿佛是无限的。
“这种习惯,”李建国继续说,语气平静,“带到工程里,就成了‘设计权衡’,就成了‘系统优化’。因为我们习惯了在约束下找最优解。生活中是钱、是时间,工程里是质量、是功耗、是成本、是进度。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生活中是约束,工程里也是约束……” 阿米尔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道细微的闪电,仿佛在他脑中划过。课堂上那些关于成本、关于优化的理论,似乎在这一刻,与眼前这碗红油抄手、与那个杂乱却神奇的“老王电子”、与李建国朴实的话语,奇妙地连接了起来。
原来,那种“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智慧,不仅仅存在于实验室和图纸上,它渗透在这个国家的角角落落,渗透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它是一种面对资源有限时的本能反应,一种深入骨髓的生存和发展哲学。
吃完饭,李建国推着自行车送阿米尔回宿舍。夜色已深,校园里路灯昏黄。
“谢谢你,李。”阿米尔忽然说,语气真诚,“今天……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客气啥。”李建国摆摆手,“其实吧,我们用的方法,有时候看起来‘土’,看起来‘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知道好东西、贵东西,得用在刀刃上。把省下来的,用到更关键的地方。就像我们做项目,把非关键部位的预算压下来,才能保证关键技术的投入,才能多做几个实验,多试几种方案。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好钢用在刀刃上……”阿米尔品味着这句中文俗语,觉得它比任何教科书上的术语都更有力量。
回到宿舍,阿米尔没有立刻打开电脑做作业。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映照出的、自己略显模糊的倒影。今天经历的一切——课堂上的争论、小店里神奇的老师傅、滚烫的抄手、李建国的话——像碎片一样在脑海中旋转,最终慢慢拼凑成一幅模糊却震撼的图景。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在之前那句“他们不是在节省金钱,他们是在计算未来”下面,又添上一行:
“他们的智慧,源于对‘有限’的深刻认知,和对‘无限’可能性的执着探索。生活,是他们的第一实验室。”
窗外的北京,灯火璀璨,车流如织。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正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变化、生长。但在这飞速发展的表象之下,阿米尔似乎触摸到了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内核——一种在漫长岁月和匮乏环境中淬炼出的,于约束中求突破,于平凡中见真章的生存与发展智慧。
这智慧,在嘈杂的小店里,在滚烫的汤碗中,在实验室通明的灯火下,也在那枚枚即将冲向云霄的火箭之中。
他忽然对即将到来的、更深入的工程实践课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他想知道,这种源自生活的朴素智慧,究竟能在浩瀚星空中,激荡出怎样的回响。
夜风从窗缝钻入,带着深秋的凉意,也带着远方隐约传来的、工地施工的轰鸣。那声音,在阿米尔听来,不再只是噪音,而像是一种低沉而有力的脉搏,属于这片土地,也属于这片土地上,那些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