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那三次快速的、指向明确的光脉冲,以及阴影里一闪而逝的人形轮廓,像一幅曝光不足却冲击力极强的底片,深深烙印在陈远的视网膜和意识深处。黎明到来,雨停云散,围墙角落空荡如常,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他过度紧绷下臆想出的海市蜃楼。但他知道不是。指腹下那道冰凉的杯身划痕,脑海中清晰的三次光闪烁,都在无声地确认着那条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外部连线。
白天的病房,回归到令人窒息的常态。阳光明亮,消毒水气味浓烈,送餐、检查、沉默。但陈远的心境已然不同。他不再仅仅焦虑于破解内部的密码,更开始思考如何与外部建立哪怕一丝有效的沟通。光脉冲是对方主动发出的信号,简单,隐蔽,但信息量极其有限。他需要一种方式,一种同样隐蔽、却能传递更复杂信息的方式,来做出回应,或者提出问题。
直接操纵房间光源(如床头灯)风险太高,极易被无处不在的监控捕捉。身体标记的触发似乎需要特定的内部指令,无法由他主动控制。物品……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床头柜上那个水杯。
水杯是金属的,可以反射光线。如果他能控制反射光斑的位置和节奏……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这个计划需要耐心,需要精确,更需要运气。
他将椅子调整到窗边一个固定的位置,确保自己坐下时,目光能自然地落在窗外那个特定的路灯区域。然后,他拿起水杯,开始进行极其微小的“校准”。
他尝试以不同的角度手持水杯,将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反射到天花板、墙壁上。他需要找到一个角度,使得杯身反射出的光斑,恰好能通过窗户玻璃,投射到窗外某个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又可能被那个潜伏者观察到的位置——比如窗户下方一小片被屋檐阴影半遮盖的墙体,或者楼下某块特定的地面。
这需要反复调整,且动作必须看起来随意,像是无聊把玩水杯时无意间造成的反光。他花了几乎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在看似发呆或喝水的间隙,一点点摸索。最终,他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姿势:身体微微侧向窗户,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实则手腕以一个特定的角度握着水杯,杯身倾斜,能将光线反射到楼下靠近围墙根的一小片潮湿的、生着青苔的水泥地上。那片区域在白天光线充足时并不显眼,但在清晨、黄昏或夜晚,如果有持续或规律的反光,应该能被有心人注意到。
接下来,是设计信号。他不能模仿对方的三次快速脉冲,那可能代表特定含义,贸然重复可能造成误解。他需要一种能明确表示“收到,且试图沟通”的简单信号。
他决定采用最基础的节奏:两次间隔稍长的反光,代表一个基本的“确认”或“呼叫”。动作要快,反光要短暂,避免长时间的光斑停留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将水杯放在膝上,手搭在杯身,调整呼吸,等待着时机。他需要选择一个外界干扰相对较多、监控者可能松懈的时刻。下午三点左右,阳光西斜,角度合适,且通常是医院内部交接班、人员稍显杂乱的时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远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待发状态。他听到了走廊里护士换班的低语,远处推车经过的声响。就是现在。
他睁开眼,目光快速扫过窗外楼下。无人经过。他深吸一口气,手腕以练习了无数次的角度快速抬起又落下,利用杯身平滑的弧面,将一束阳光反射到那片选定的水泥地上。
地面上,一个明亮的光斑一闪即逝,持续时间不到半秒。
他停顿了两秒,控制着心跳,再次重复了一次同样的动作。
光斑再次闪现,消失。
两次短暂、间隔明确的反光信号,发送完毕。
他立刻恢复原来的姿势,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立刻看向窗外那个路灯方向,生怕暴露自己的关注点。他只能强迫自己望向房间另一角,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窗外一切如常。阳光移动,树影婆娑。没有任何异常的光线变化,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失望开始蔓延。是信号太微弱对方没看到?还是那片区域并非对方的观测范围?抑或是,对方看到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不予回应?
就在陈远几乎要放弃等待时,变化发生了。
不是光。
是声音。
一种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通风管或建筑本身的“嗡嗡”声,非常短暂,像是某种小型电机或振动器在极短时间内启动又停止。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的……枕头下面?
陈远浑身一震。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枕头。他轻轻掀开枕头一角。
枕头下,除了洁白的枕套,空无一物。
但当他将耳朵贴近床垫,仔细倾听时,那“嗡嗡”声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响了一下,随即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