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苏瑶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泪痕未干,就那么挂在脸颊上。
配着她身上那件灰扑扑、不成样子的粗布衣裳,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破碎感,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第一排的刘主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也是女人,看着苏瑶这模样,心里也犯嘀咕。
这姑娘,看着不像个厉害角色。
真要是秦嫂子嘴里那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不早就跳起来对骂了?
现在这副样子……倒像是真被吓傻了,冤枉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嫂子被苏瑶这么一看,看得浑身发毛,心里那股“老娘今天赢定了”的得意劲儿,也虚了大半。
她梗着脖子,给自己壮胆似的又吼了一嗓子:“你看我干啥!难道我说错了?你敢说你家不是资本家?!”
她必须逼苏瑶开口!
只要苏瑶敢反驳,她就能把话头接下去,把“作风问题”那盆最脏的污水给泼出去!
苏瑶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了抖。
两行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没再看秦嫂子,而是慢慢地,用一种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姿态,从那个小马扎上站了起来。
她转向了坐在第一排的刘主任。
“刘主任……”
她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裹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
那声音听得人心里一抽一抽地发酸。
“秦嫂子……她说得对。”
什么玩意儿?!
她说什么?
整个院子的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准备继续输出的秦嫂子都懵了,三角眼瞪得溜圆,呆呆地看着她。
苏瑶没管别人是什么反应,她就那么看着刘主任,像一个犯了错,鼓起全部勇气向老师坦白的小学生,声音里全是无助和迷茫。
“我们家……我们家以前的成分,确实不好。”
“我爷爷的爷爷,是开小作坊的,算……算是……资本家。”
最后三个字,她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吐出来。
说完,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孙大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心疼得直拍她的背:“好孩子,别说了,咱不说了……”
“不,大妈,我要说。”
苏瑶轻轻推开孙大妈的手,用一种摇摇欲坠的倔强,重新站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是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这是我的原罪,我没法选自己的出身。”
“从我记事起,我走到哪儿,背后都有人戳我脊梁骨,说我是‘资本家的小姐’,是‘需要被改造的对象’。”
“我害怕,我自卑。”
“我拼了命地想和别人一样,我想把这顶帽子摘掉。”
“所以,当路远的老首长来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我爹娘问我意见,我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了。”
“因为路远是军人,是战斗英雄!”
“我想,我嫁给了军人,我就是军属了,是光荣的革命家属了!我终于可以像大家一样,堂堂正正地挺起腰杆做人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悲怆,说到最后,几乎带上了泣音。
“为了当一个合格的军嫂,我放弃了沪市的一切,跟着路远去了那个连喝口水都带咸味儿的海岛。”
“那里又湿又热,蚊子能把人抬走,我身上被咬得没一块好皮。”
“我吃不惯那的饭菜,天天拉肚子,人瘦得脱了相。”
“我哭过,也闹过。秦嫂子没说错,我那时候确实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想回沪市。可是,路远他没有嫌弃我。”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凄美的,又带着点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