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谷雨时节,苏慧兰推开医疗站新装的不锈钢门,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新翻泥土的潮湿扑面而来。后院里那棵曾搅动风云的大树,如今安静得像普通香樟,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水泥地上晃动,再不见昔日各色炊具的奇异投影。只有树根处几道深色的裂痕,无声诉说着根系曾如何狂暴地穿透地基,扎入城市的地下血脉。
“苏医生,三号床换药。”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望。病床上躺着新来的实习厨师,左手缠着绷带,是在高级餐厅切分子料理时被液氮冻伤的。年轻人眼神发亮,喋喋不休:“那泡沫可有意思了!朗姆酒底子,上面浮着辣椒油晶球,咬破的瞬间……”
苏慧兰剪开绷带,指尖沾着药膏抹过冻伤的皮肤。年轻人突然噤声,瞳孔微微放大:“您手上…有卤味?” 他用力嗅了嗅空气,困惑地皱眉,“奇怪,又没了。”
药膏是普通的磺胺嘧啶银。苏慧兰不动声色地缠好新绷带:“幻嗅是冻伤恢复期常见反应。” 年轻人讪讪点头,没看见她转身时,自己右手背上一闪而过的淡金纹路——那自网络蛰伏后便沉寂的印记,刚才涂抹药膏时竟短暂地温热了一瞬。
走廊尽头的诊室传来争执。林博士拿着最新一期的《神经味觉学》期刊,正和一位白发教授争论:“…您的跨文化味觉通感理论数据太理想化了!现实中的味觉记忆传递有严重损耗,根本不可能实现您论文里描述的精度……”
老教授激动地拍着期刊封面——上面印着抽象化的管网纹路:“损耗恰恰证明了未被激活的传导通道存在!想想三年前!那才是人类味觉神经网络的完全态!” 他猛地指向窗外,“那棵树!它就是活证据!”
苏慧兰的目光掠过争吵的学者,停在窗外街角。老陈的三轮车摊还在那里,车斗里新焊了不锈钢台面,擦得锃亮。他正麻利地剁着卤肉,刀法依稀还有当年李卫国的影子,只是少了那份行云流流的灵气。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摊前,端着一次性饭盒,吃得满嘴油光,含糊地抱怨:“陈叔,这味…跟三年前比差点意思啊?”
老陈的刀顿了顿,疤痕在脸颊上扯动:“火候!火候懂不懂?急火出不了老味!” 他舀起一勺热卤汁浇在肉上,蒸腾的热气扭曲了空气。苏慧兰眯起眼,似乎在那团白气里瞥见转瞬即逝的金红丝线,细得如同幻觉。
北极光球?早已成了都市传说。最后一批天文爱好者也转移了兴趣,只有林博士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一张模糊的星轨图,十二个微弱的光点湮没在银河背景中,需要标记线才能勉强辨认。网络仿佛真的沉入了文明的海床之下,只留下零星的气泡——某个家庭主妇突然复原了失传的祖传酱菜;某家濒临倒闭的老字号因“怀旧创新菜”意外走红;某个美食博主声称在冥想中“下载”了西夏古酒配方,引来学界一番真假难辨的争论。
周卫国的电话在午休时打来,背景音是机场广播的嗡鸣。“刚落地曼谷,”他的声音带着热带特有的黏稠水汽,“这边的‘奇迹芒果糯米饭’尝过了,噱头而已。不过…”他顿了顿,“摊主小女儿递给我芒果时,我脑子里突然蹦出李卫国腌糖蒜的土法子,邪门不邪门?”
苏慧兰走到药柜前。三年前那些自动排列组合的药材早已恢复“正常”,但当她拉开存放陈皮和豆蔻的抽屉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卤香钻入鼻腔。不是幻觉,那味道带着东风巷老铺子特有的烟火气,浓得化不开。她猛地关上抽屉,香气断了。
护士探头进来:“苏医生,有个孩子有点怪。”
候诊区里,农民工小学新转来的男孩正埋头画画。画纸上是杂乱缠绕的彩色线条,像打翻的颜料罐。但仔细看,那些线条在边缘处隐约收束,构成一口歪歪扭扭的大锅形状。孩子母亲局促地搓着手:“最近老说肚子里的味道在打架…甜的辣的混成一团……”
触诊时,苏慧兰的指尖感受到男孩腹部轻微的、有节奏的搏动。不是肠鸣,更像…文火慢炖时,汤汁在锅底鼓起有破裂的气泡感。她开了最温和的消化药,送走母子时,目光落在男孩留在长椅上的画。画纸角落,几根线条无意识纠缠成一个符号——像圆内三角的退化版,又像一口架在柴堆上的破锅。
黄昏时分,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苏慧兰关窗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暮色,瞬间照亮医疗站的后墙!雨水冲刷着墙面,在那不到一秒的强光里,她清晰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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