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安静没持续太久。
阮小白从她怀里退出来,站了起来,光着脚踩地板上。
他径直走到了阳台。
晚风把他稍长的白发吹得乱糟糟的,几缕发丝糊在脸上,遮住了眼睛。
他就那么站在那,身形单薄,却又不像最初那样,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周亚靠在沙发上,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
想起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他的时候,那会儿他更瘦小,眼神里全是惊恐和戒备。
如今他整个身形都舒展开了,骨架子长开了些,背也挺得更直了。
整个人大了一圈。
然后,周亚就看见小白伸出手,开始一件一件地收白天晾晒的衣服。
动作很熟练,先解开夹子,把衣服从晾衣杆上取下来,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有她的黑色t恤,洗得有点发白了,还有她平时在家穿的旧背心,领口都松了。
更多的是小白自己的衣服,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袖,整齐地叠在一起。
周亚也站了起来,走到阳台门口,靠着门框。
“我来吧。”
她说。
阮小白回过头,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开。
“没事,快收完了。”
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取下来,抱着一整摞,转身往屋里走。
衣服上还带着太阳晒过之后的那种味道,暖烘烘的,混着洗衣粉淡淡的香气。
他把衣服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地毯上,开始一件一件地叠。
周亚的t恤,他叠得方方正正。
轮到她那件旧背心,他顿了一下,手指在那洗得发软的布料上抚了抚,然后也仔细叠好。
周亚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也拿起一件自己的t恤,学着他的样子叠。
结果叠得歪七扭八,像块咸菜干。
阮小白看了一眼,没笑,只是很自然地接过去,重新摊开,三两下就叠成了一个整齐的豆腐块。
“你叠得真好。”
周亚看着那个豆腐块,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她放弃了尝试,干脆就靠在小白身上,看着他把那堆“咸菜干”一一拯救回来。
“熟能生巧。”
阮小白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亚却觉得,小白的声音好像沉了一点。
不再是那种少年清亮的调子,多了一点点低沉的质感,像是在温水里浸过的玉石,听着很舒服。
叠完衣服,阮小白把它们分门别类放进衣柜里。
周亚的放一边,他的放另一边,泾渭分明,又在同一个空间里,和谐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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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白的冰饮生意越来越好。
不只在中学门口,有时候也会去附近的公园或者商业街的巷子口。
他的小车收拾得永远干干净净,人也是。
白色的短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头惹眼的白发,安安静静地坐在遮阳伞下,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他真的变得更沉稳了。
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很正,不躲不闪。讨价还价的阿姨,想多要点料的学生,他都能不急不躁地应付。
偶尔遇到难缠的,他也不会慌,只是平静地讲道理,不行就算了,不多纠缠。
晚上,热得像个蒸笼。
外面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白天被暴晒了一整天的水泥建筑,到了晚上,还在不屈不挠地往外散发着热气。
空调开到了二十度,还在嗡嗡地卖力工作。
两人冲完凉,身上还带着水汽,就直接躺在了床上铺着的竹席上。
竹席刚躺上去的时候带着一丝凉意,但很快就被体温捂热了。
周亚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明天会不会下雨?”
她问。
“天气预报说不会。”
阮小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刚躺下的懒散。
“这鬼天气。”
周亚嘟囔了一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今天卖了多少杯,聊周亚她们酒店今天又来了什么难搞的客人,聊楼下那只猫今天有没有出来讨食。
话语都是零零碎碎的,中间隔着长长的沉默。
谁也没有觉得尴尬,就像两棵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树,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沙沙地碰在一起,风停了,就各自安静地待着。
突然,空调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
“操。”
周亚骂了一声。
“停电了。”
没了空调风,房间里的温度以一种能被皮肤清晰感知的速度,迅速攀升。
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都没有。
阮小白从床上坐了起来。
“热死了。”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烦躁。
周亚“嗯”了一声,也跟着坐起来,感觉汗水一下子就从毛孔里冒了出来,背心很快就黏在了身上。
阮小白没再说话。
周亚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他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
窗帘没拉严,外面月光漏进来一点,刚好勾勒出他的背影。
瘦,但不是那种干巴巴的瘦。
肩膀的线条很平直,往下是清晰的蝴蝶骨,脊柱的线条笔直地陷下去,消失在裤腰里。
腰很细,两侧却能看到一点点薄薄的肌肉线条,不是那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硬块,而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结实又流畅的痕迹。
周亚的目光就那么落在他身上,没挪开。
很干净,很漂亮。
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
不软,也不硬,就是那种......完美的质感。
阮小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好像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只是泄了口气,又把头转了回去。
太热了,热到连一句调侃的话都懒得说出口。
他光着脚下了床,踩在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去拿点喝的。”
他说。
周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阮小白摸索着走到客厅,拉开冰箱门。
冰箱里还残存着一点冷气,一拥而出,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玻璃瓶。
用牙起子“啵”地一声撬开瓶盖。
瓶身上全是冰凉的水珠,他递了一瓶给周亚。
周亚接过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手指舒服得蜷缩了一下。她把瓶身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阮小白也靠着床头坐了下来,把另一瓶汽水贴在自己的脖颈上。
“嘶......”
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两人都没急着喝,就这么享受着这片刻的冰凉。
周亚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扇着风,带不起多少凉意,纯粹是心理安慰。
她瞥了一眼小白,他正仰着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几滴水珠顺着他光洁的下颌线滑下来,没入锁骨。
两个人靠在床头,默默地喝着汽水。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走了一点烦躁的热意,但效果短暂。
汽水瓶很快见了底,瓶壁上的水珠也变得温热。
阮小白把空瓶子放在床头柜上,重新躺回竹席。
窗外那点月光,也像是被热浪扭曲了,看不真切。
闷,太闷了。
白天在太阳底下卖了一天,晚上又被这么一蒸,身体里的那点精神头全被耗干了。
后背很快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阮小白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又热又累,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股热浪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从睡意边缘一次次拽回来。
周亚听着身边的人辗转反侧,也跟着心烦。
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后背,一手黏腻的汗。
“等着。”
她起身下床,摸着黑走进卫生间。
很快,传来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阮小白闭着眼,光是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心里那股燥火被浇熄了一点点。
不一会儿,周亚拿着一块湿毛巾回来了。
她没开灯,凭着感觉在床边坐下,拧了拧毛巾,直到不滴水为止。
“趴好。”
阮小白听话地翻过身。
一块带着凉意的湿毛巾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从脖颈开始,顺着脊柱的沟壑,慢慢地往下擦。
动作不轻不重,很仔细。
那股黏腻的感觉被擦去,换上了微凉的水汽,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
周亚擦得很慢,把他的整个后背,肩膀,都擦了一遍。
擦完,她又起身,把变热的毛巾拿回卫生间,重新用冷水投一遍,再回来继续。
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水,阮小白身上的热气总算降下去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了。
他趴在枕头上,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便侧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周亚的轮廓。
“好了,你转过去。”
周亚“嗯”了一声,依言转过身,背对着他。
阮小白坐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毛巾。
入手还是凉的。
他掀开她背心的下摆。
“我自己来。”
周亚说。
“别动。”
阮小白没理她,直接把湿毛巾贴上了她的背。
她的皮肤比他烫多了,毛巾一贴上去,就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阮小白的手很稳,从她的肩胛骨一路向下,擦去汗水和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