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接过细看,忽然想起熙宁年间那场关于青苗法的争论。王安石推行青苗钱时,曾设想用交子代替实物借贷,却被司马光驳斥为虚钱实契,终成画饼。
如今看来,交子在东南沿海的流通,竟比汴京城内还要顺畅。
三更梆子响过,鬼市渐散。沈括踏着月光返回府邸,路过州桥夜市时,见几个小吏正往酒楼墙上张贴告示。昏黄的灯笼下,熙宁新铸当十钱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他想起前日在三司使衙门,户部尚书指着一堆磨边的铜钱叹气:民间把小钱熔了铸大钱,一匹绢的价钱竟比去年涨了三成。
回到书房,沈括摊开《钱荒议》手稿。烛火摇曳中,他忽然在纸上画了个奇怪的图形:外圆是交子务的朱印,内方是铜钱的轮廓,中间用市舶司的罗盘指针连接。窗外的风沙掠过瓦当,恍若千年前晁错在《论贵粟疏》中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的古老诘问。
晨光熹微时,沈括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老周举着张帖子冲进来说,市舶司提举邀请他过府议事。帖子一角盖着奇特的印记,像朵绽放的莲花,正是泉州港的市舶司关防。
他忽然想起昨夜波斯商人的话,那些飘洋过海的商船,此刻或许正载着交子的拓样,驶向遥远的三佛齐与大食。
当沈括的轿子经过州桥时,看见绸缎庄前挂出了新的价目牌:吴绫每匹四贯二百文。几个商贩正围着掌柜争吵,手中挥舞的交子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宛如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桥边卖水饭的老汉数着竹筹喃喃自语:当年李顺王小波在西川喊均贫富,如今这纸片儿倒真能让富商少驮些铜钱了。
括望着汴河上穿梭不息的漕船,忽然领悟了交子务墙上那句“钱与楮,犹权衡也”的深意。铜钱是秤砣,交子是秤杆,而市舶司的罗盘,正为这杆秤寻觅着新的砝码。
他忆起年轻时在司天监测算的星宿轨迹,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星斗,实则都循着各自的轨道运行——正如大宋的经济,在铜钱与楮币的此消彼长间,悄然驶向了前所未有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