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堂争论定国策
垂拱殿内,烛火通明。宋神宗赵顼坐在龙椅上,手中捏着司马光的《论衙前札子》,脸色凝重。札子里详细描述了陕西路衙前逃亡的惨状:庆州环县,去年在册衙前一百二十人,今春逃亡者已达七十人。富户或投充将吏规避差役,或诡名寄产隐匿资产;贫户则举家逃窜,田庐尽废。
司马光所言甚是。参知政事欧阳修出列奏道,臣在滑州任职时,见衙前往往未及服役,便先卖田宅筹备赔补之资。方田法虽能均平赋税,却不能解衙前之困。若不及时改革,恐生民变。
那依永叔之意,当如何改革?神宗问道。
可效仿唐初府兵制,欧阳修躬身答道,以五等户为标准,上户出钱,下户出力。或参照川蜀旧制,招募百姓为衙前,每月供给食钱。
臣以为不妥!枢密使文彦博上前一步,紫袍上的金鱼袋晃得人眼晕,本朝承平百年,百姓不识兵戈。若招募闲人为役,恐养乱民。不如恢复差役旧制,只选物力最高的民户充任,三年一轮换。
文相公是忘了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陈州的衙前叛乱了?王安石突然出列,声音震得殿内铜钟嗡嗡作响,当时陈州选七户上户充衙前,未及一年,六户破产。剩下一户举家投河,死前在门板上血书衙前役,杀人场
文彦博脸色一白,神宗却听得心惊,急忙追问:那介甫有何良策?
王安石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高举过顶:臣请推行方田均税法募役法并行之策。方田均税以平赋税,募役安民以解困局。凡当差役者,无论主户客户,一律按物力出钱,谓之免役钱。官府用此钱招募专人服役,按役事轻重给付报酬。
那贫下户岂不是更苦?司马光反驳道,下户本就少当差役,如今反倒要额外出钱。
下户出钱极少,王安石从容应对,上户出钱虽多,却可免破家之虞。且可设助役钱,让官户、寺观也缴纳半数钱款,以补不足。
殿内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神宗望着阶下争论不休的大臣们,忽然想起前日在龙图阁看到的唐代《通典》,杜佑在《食货典》中写道:役法无常,则民不安生;税法不均,则豪强兼并。
准奏!神宗猛地拍案,先在河北、陕西两路试行方田均税法与募役法,命王安石、韩琦分掌其事。
四、乡野初试新政法
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清明,相州安阳县的田野里,几个手持木尺的官吏正仔细丈量土地。为首的是从汴京派来的方田所判官曾布,他身后跟着县尉和三名弓手,还有两个背着算筹的书吏。
从这棵老槐树开始,曾布指着田埂上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槐,向东量一千步为纵,向北量一千步为横。
弓手们立刻拉起麻绳,木尺在阳光下闪着新漆的光泽。田埂上站满了围观的村民,王四也在其中。他左臂的伤已痊愈,怀里揣着王安石写给他的字条:若官吏舞弊,可直投方田所。
曾判官,里正谄媚地递上茶水,这是上等好田,去年亩产粟米三石呢。
曾布却不接茶杯,径直走到田边,抓起一把黑土在指间搓捻:此处土色发黑,肥力上等。但那边...他指向远处一片麦田,麦色发黄,应是下等田。
书吏们立刻记录,弓手们则在四角插上竹标,上面写着熙宁二年方田,第一大方,东界古槐,西界河堰。王四看着自家那十五亩地,去年被张谔量成二十亩,今年曾布亲自丈量,竟是十七亩半。虽比实际多了二亩半,却比去年少了不少。
都看好了!曾布高声道,丈量结果明日贴在县门口,有异议者三日内申诉!
这时,一个老汉突然跪倒在地,正是磁州的张老栓。他不知何时也来了安阳,怀里抱着一份文告:曾判官,磁州也推行募役法了!我家去年当衙前,今年只需交二百文免役钱,再不用卖牛了!
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王四却发现曾布悄悄将一张字条塞进县尉手中。他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查华阴县主簿受贿,将上等田改为下等,速查办。
夕阳西下时,丈量完毕。曾布望着连绵的方田,忽然对身边的书吏说:记下来:方田虽善,若无监察,则为恶法;募役虽良,若不均钱,则为虐政。
书吏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这片古老土地上正在萌发的新芽。远处,几个孩童在方田的竹标间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而在汴京的灯火里,王安石正对着一幅《天下州县方田图》沉思,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标记着已经推行新法的州县。他知道,这场变革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比丈量土地更加艰难。
注:1 宋代一亩约合今0.9市亩,一大方按千步丈量法计算,实为4166亩(宋制),文中为古代习惯说法,非精确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