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鼓声里的新苗
蚕月时节的细雨滋润着冀中平原,张弘范的官轿停在河间县的农社旁时,正听见此起彼伏的打鼓声。三百余户农户按十家为甲、五十家为社的规制排列着,社长李守仁手持红绸包裹的木杖,挨个检查社员们带来的农具。几个年轻农妇蹲在田埂边,将官府发放的蚕种纸小心翼翼地铺在篾箩里,纸上密密麻麻的蚕卵像撒了层黑芝麻。
大人,您看那片新垦的水田!王恂指着远处的阡陌,兴奋地挥舞着账簿。经过半年劝农,河间路已开垦荒田八千顷,农社里的水车吱呀呀地转动着,将滹沱河的水引入龟裂的稻田。更让张弘范惊喜的是,连阿合马这样的蒙古军户都开始学着挖渠引水,虽然他挥锄头的姿势还很笨拙。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农忙的节奏。阿合马带着十几个蒙古骑兵疾驰而来,他们的长矛上挑着几只肥硕的野兔,马鞍旁挂着新猎的狐狸。张大人,阿合马翻身下马,粗声说道,今日秋狝,你的农社挡住猎路了!
张弘范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骑兵们马蹄上沾着的新鲜泥土——显然,他们刚从附近的麦田踏过。阿合马百户,他缓缓抽出腰间令牌,《农桑辑要》有规,蚕月严禁驰猎伤稼。你带来的野兔,是从哪家麦田里惊出来的?
阿合马脸色骤变,身后骑兵悄悄握紧刀柄。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远处社鼓仍不知疲倦地响着。就在这时,李守仁突然举起木杖,三百多农户齐刷刷放下农具,挡在骑兵与麦田之间。他们手中的锄头铁锹在雨雾中闪着寒光,如一片沉默的森林。
霜天里的收成
深秋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司农寺庭院,张弘范站在晒谷场边,看着农户将新收粟米倒入官仓。今年河间路税粮较去年翻了三倍,连最顽固的阿合马都牵着两头黄牛来缴社课——他种的黍子虽颗粒不够饱满,却也收了满满二十石。
王恂捧着新修的《农桑政绩图》匆匆走来,图上以不同颜色标注各州县垦荒成果:深州桑园已扩展至两千亩,景州棉田绽出白絮,河间县稻田里,甚至有南方稻农前来传授插秧技术。大人,大司农寺刚发文书,要将咱们的农社章程推行全国呢!
张弘范却望着远处官道出神,一队新的劝农官正带着《农桑辑要》奔赴辽阳行省。他想起耶律楚材当年劝阻蒙古贵族改田为牧的壮举,忽然明白:所谓劝农,不只是教人种田,更是要让习惯马背生活的征服者,学会弯下腰倾听土地的声音。
暮色渐浓,城隍庙社鼓再次响起。李守仁带着农社老少跳起古老的祈年舞,蒙古军户的孩子们混在人群里,用生硬的汉语跟着唱: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歌声里既有汉人的温婉,也有草原的辽阔,像滹沱河水与漠北风沙,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终于交融成新的乐章。
注:1猛安谋克:金代女真族的军事和社会组织单位,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战时为兵,平时务农,这种屯田制度在金末已逐渐崩溃。元代的劝农政策与农社制度承金代旧制而有所发展,《农桑辑要》由司农司编纂于至元十年,是中国古代第一部官修农书,对恢复元代农业生产起到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