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开到第七页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图中港汊的线条竟有明显的涂改痕迹,墨迹新鲜得像是昨日所为。赵全用指甲刮过纸面,细小的纸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被覆盖的原始线条——果然是向西延伸的。
打三十大板,押回府衙!赵全将图册掷在李地主面前,绸缎上立刻洇开墨痕。
夕阳西下时,张老汉捧着重新勘定的红契跪在田埂,远处传来孩童们唱的歌谣:黄册定,鱼鳞清,不叫猾吏欺良民。晚风吹过稻浪,将歌声送向远方,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正在灌浆的稻穗。
四柱清册的哲学
国子监的晨读声中,周衡在《大学衍义补》的空白处写下批注。书页间夹着从后湖黄册库抄来的四柱式样本: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栏数字如同春夏秋冬,在十年流转间完成生命的循环。他忽然想起范敏大人说过的话:今日之旧管,即是前日之实在,笔尖在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同窗刘伯温之孙刘廌凑过来,指着他抄录的华亭县鱼鳞册:听说松江知府用铜尺量图册,竟量出三分误差?周衡将册子推过去,刘廌的手指在某块标注的田地上停留片刻——那是去年被台风冲毁的盐碱地,如今却在栏里依旧写着七亩三分。
先生说这叫虚悬之册周衡压低声音,后湖库房里藏着永乐年间的湖广黄册,某县在册人丁比实际多出三百余口,都是逃荒后官府未销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跑到廊下张望,只见一队锦衣卫押着几辆囚车匆匆走过,车中囚犯的枷锁上贴着黄纸标签,依稀可见欺隐田粮四字。
册籍春秋
洪武二十六年冬至,范敏在户部衙署整理旧档。案头堆着各地送来的新造黄册,其中苏州府的册子特别厚实——那里的人户比十年前增加了三千二百户。
他忽然发现每本黄册的栏数字,连起来竟是一首七言绝句:旧管新收岁月长,开除增减细推详。若教民户无欺隐,四海升平乐未央。
书吏进来添炭火时,看见范敏正对着炭火发呆。铜尺斜插在砚台里,旁边散落着几张后湖的枫叶,叶片上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数字。
大人,钦天监来文说,明年春分适宜丈量土地。嗯了一声,将枫叶夹进洪武爷御批的《赋役条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徽州学馆读书时,先生教的第一句便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后湖的冰层开始融化时,周衡奉命将新造的鱼鳞册送入库房。当他踩着碎冰走过湖桥,忽然看见冰面上倒映着十五座库房的影子,像极了黄册上记载的分布图。
远处传来凿冰捕鱼的渔夫的号子,苍凉的歌声在湖面上回荡:一亩田,三斗粮,黄册载,鱼鳞藏。春种秋收知丰歉,皇天后土佑农桑......
注:本章严格依据《明史·食货志》《后湖志》等史料创作,黄册四柱式记账法、后湖黄册库管理制度、松江沙田争讼等情节均有文献可考。
铜尺、枫叶等细节参考了南京博物院藏明代量器及徽州文书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