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尚未升起。帝都还笼罩在黎明前深蓝色的薄雾中。
楚天雄的宅邸书房内,依旧亮着那盏昏黄的台灯。
林建业一夜未眠。他面前摊开的,是父亲那本尘封了二十年的《构想》。他看了一整夜,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扼腕叹息。
父亲在二十年前就预见了一切。从发动机的功重比,到倾斜装甲的跳弹理论,再到小队协同穿插的战术……他的理论,远比林建业自己在黑石山隘口总结出的那份附录要完善、大胆得多。
可这样一份足以改变帝国命运的手稿,却只能在书架顶上蒙尘。
“看完了?”楚天雄推门而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陆军上将常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只空荡荡的左袖管被整齐地别起。
“看完了,导师。”林建业站起身,合上手稿,神情复杂,“父亲他……他已经走到了我前面太远。”
“他走得太远,也太快了。”楚天雄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试图一步跨过‘巨舰’和‘要塞’的时代,帝国扯住了他的腿,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楚天雄将一份刚刚盖上火漆印的调令文件扔在桌上:“如我们所料。皇帝陛下的‘恩准’下来了。”
林建业拿起文件。
“……林建业少校,因北境战事操劳过度,精神承压,言行失据,有辱军容。念其父辈功勋,免于重惩。即刻调离总参谋部,任‘第17号武器测试场’副场长,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一份轻飘飘的“流放令”。
“副场长?”林建业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词。
“一个五个人编制的废料堆,你还想当正的?”楚天雄哼了一声,“那个‘正场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酒鬼,挂着中尉的军衔混退休。他不会管你,但名义上,你必须向他汇报。这是‘秩序’的一部分。”
林建业默默地折好调令。
“导师,我明白了。到了那里,我什么都不管,就关起门来,和祝云山一起,把父亲的《构想》和那台发动机变成现实。”林建业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火焰,“只要我们造出了原型车,造出了比共同体更强的‘铁盒子’,事实会证明一切!”
他那属于理想主义者的激情,在父亲遗志的感召下,再次复燃了。
“坐下。”
楚天雄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林建业一怔,依言坐下。
“建业。”楚天雄凝视着他,独目中充满了失望和严厉,“看来,博格大公昨天的那堂课,你还是没听懂。”
“我……”
“你以为你被流放,是去搞‘秘密研发’的?”楚天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你以为博格是个傻子?你以为那些保守派都是瞎子?他们会放任你在帝都一百公里外,重燃你父亲的‘异端之火’?”
“可是,您说他看不起……”
“他看不起,不代表他会放松警惕!”楚天雄打断了他,“他会派人盯着你。也许是瓦鲁斯准将的眼线,也许是萨镇东的密探。他们会像苍蝇一样盯着你这个‘废料堆’,他们巴不得抓住你‘私造兵器’的把柄,好把你送上真正的军事法庭!”
林建业心中的火焰,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半熄。
“那你让我去那里……”
“我去见皇帝,把你保下来。我让祝云山带走发动机,保住了你的‘技术’。”楚天雄缓缓俯身,独臂撑在桌上,逼视着林建业。
“但是,建业,光有技术,在帝都赢不了战争。在那个废料堆,也一样。”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缺的不是技术,是政治。”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建业的脑海中炸响。
“政治?”他喃喃道,“我以为……我就是因为不懂政治才……”
“你那不叫不懂政治,你那叫‘政治自杀’。”楚天雄毫不留情地批判,“你以为政治就是统帅部里那些将军的勾心斗角?是博格大公的“秩序”和“格调”?不。那只是‘高处’的政治。”
“而你,从今天起,必须学会‘低处’的政治。是‘生存’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