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暖意尽数吞噬。田庄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巡夜人偶尔敲响的梆子声,以及草丛间不知名虫儿的低鸣,打破这浓得化不开的宁静。白日里喂米羹的温馨与狼狈仿佛还在眼前,沈清弦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脸上属于孩童的柔和线条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凝重所取代。那双凤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与九岁年纪截然不符的锐利与沧桑。
顾忠的态度软化,意儿对他的全然依赖,意味着他初步在这方小小天地站稳了脚跟,为意儿搭建起了初步的庇护所。但这还远远不够。温馨的日常之下,潜藏的危险如同暗夜中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他需要力量,需要眼睛和耳朵,需要那双能在黑暗中为他扫清障碍的手。
仿佛感应到他的召唤,书房角落的阴影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若非极专注的高手,绝难察觉这几乎溶于夜色的细微变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显现,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来人全身笼罩在黑衣中,身形瘦削却透着精悍,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面容,唯有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经年累月淬炼出的冰冷与死寂,令人心悸。他就那样跪在那里,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雕塑,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于这片黑暗。
“主子。”声音低沉沙哑,简练到极致,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绝对的恭敬。
沈清弦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跪地的黑影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墨尘,他前世的影卫首领,那个在他饮下毒酒、意识模糊前,仍试图用身体为他挡箭,最终与他一同倒在血泊中的忠仆。他竟然也回来了,依旧守护在他身边,如同影子般忠诚不渝。
“起来吧。”沈清弦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若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同于对待他人的、极细微的熟稔。“此处没有外人。”
“是。”墨尘应声而起,身形挺拔如松,却依旧微微垂首,恪守着影卫的本分。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是那种丢进人海便再难寻见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鹰隼般的精光,显示出他与寻常人的不同。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片刻,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沈清弦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庄内情况如何?”他问,语气如同在询问军情。
“回主子,顾忠已无疑虑,全心打理庄园。徐嬷嬷规矩严谨,对小姐尽心。青黛机灵,与小姐亲近。庄户安分。”墨尘的回答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将白日里沈清弦未曾留意的细节一一禀报。
沈清弦微微颔首,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他沉吟片刻,问道:“外界可有异动?尤其是……关于顾家孤女的风声。”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
墨尘的神色凝重了几分:“近日确有几拨形迹可疑之人在附近镇县出没,暗中打探约一年前携幼女投亲的顾姓人家下落。虽未直接查到此地,但其目标明确,应是冲着小姐而来。”
沈清弦眸光一凛,寒意乍现。果然,高嵩那条老狗,从未放弃过斩草除根!前世的悲剧,决不能再重演!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骨节有些发白。
“查到源头了?”他声音依旧平稳,但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分。
“线索指向京城司礼监。”墨尘低声道,“但对方行事谨慎,所用皆是外围爪牙,暂时无法拿到直接证据。不过,可以确定,主导者必是高嵩无疑。”
沈清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高嵩那副阴鸷狡诈的嘴脸,以及意儿惨死的画面,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
“加派人手,将庄园守成铁桶。意儿身边,十二个时辰不能离人,我要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近她身。”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一刻,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仿佛又回来了些许。
“是。属下已调集附近可信的暗卫六人,分班轮值,明暗结合,确保万无一失。”墨尘立刻应道。他早已安排妥当,这便是他作为影卫首领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