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舟的意外到访,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弦和顾阑秋之间漾开了难以言喻的涟漪。昨夜花厅一叙,虽表面客气融洽,但那暗流涌动的微妙张力,却持续到了次日清晨。
用过早膳,谢寻舟便笑着提议:“久闻州府西湖景致宜人,谢某难得闲暇,不知今日是否有幸,邀顾小姐一同游湖赏景?”他目光明亮,态度坦荡,让人难以拒绝。说着,他似是无意地看向一旁的沈清弦,补充道:“沈先生若有雅兴,不妨同往,正好可为我们讲解一番风土人文。”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直接邀请了顾阑秋,又将决定权看似交给了沈清弦。若沈清弦拒绝,反倒显得小气或心中有鬼。
沈清弦执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谢寻舟。少年将军笑容爽朗,眼神清澈,似乎并无他意,但那句“为我们讲解”却隐隐将顾阑秋划入了他的阵营。沈清弦心中那丝自昨夜起便盘桓不去的滞闷感又加深了些许。他岂会看不出这阳光表象下的试探?也深知自己若拒绝,便是露了怯,更可能将顾阑秋推向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社交局面。
“谢将军盛情,却之不恭。”沈清弦放下茶杯,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温润淡然,仿佛只是应下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出游,“西湖春色正浓,阑秋近日苦读,出去散散心也好。”他语气平和,将自己定位成陪同的“兄长”与“师长”,不着痕迹地重新确立了关系的亲疏。
顾阑秋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言语间的机锋,心跳莫名有些快。她敏锐地察觉到“清弦哥哥”今日的气息比往常更沉静几分,虽面上带笑,那笑意却未真正抵达眼底。而谢寻舟的热情直接,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望向沈清弦,见他颔首,才轻轻应了一声:“好,多谢将军美意。”
阳光下的西湖,波光粼粼,画舫如织。谢寻舟租下了一艘颇为雅致的游船,船头宽敞,足以观赏四面风景。
登船后,谢寻舟很自然地站在了顾阑秋身侧,指着远处青山轮廓,朗声道:“顾小姐你看,那山势起伏,是否颇似我边关的了望台?只是少了些烽火狼烟,多了份江南秀色。”他言语间充满了军旅气息,将边关的辽阔与江南的柔美联系在一起,别有一番豪情。
顾阑秋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不禁点头赞道:“将军见解独特,经您一说,这山水倒真添了几分雄浑之气。”她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欣赏。这种来自广阔天地的见闻,是她困于闺阁和学堂中极少接触的,确实让她感到新奇。
沈清弦静静立于船栏另一侧,月白长衫被湖风轻轻拂动,显得清雅出尘。他并未急于插话,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水面,偶尔才缓声开口,点评的却是沿岸的古迹楹联,或是某处景致蕴含的诗意典故,言语精辟,意境高远。与谢寻舟的阳刚豪迈相比,他展现的是另一种渊博与沉静的魅力。
“沈先生果然博学。”谢寻舟听完沈清弦对一处亭台楼阁由来的讲解,由衷赞道,随即话锋微转,带着几分好奇,“不知先生游历过哪些名山大川?似先生这般见识,定非久居一隅之人。”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再次触及沈清弦的背景。沈清弦神色不变,淡淡道:“读万卷书,亦如行万里路。清弦年少,尚未有太多机会远行,多是纸上谈兵,让将军见笑了。”他再次将话题引回学问,避实就虚,滴水不漏。
顾阑秋听着两人的对话,时而看看神采飞扬、讲述边关趣事的谢寻舟,时而看看沉静如水、引经据典的沈清弦。一个如同炽热的阳光,充满活力与激情;一个如同清冷的月光,内敛而深邃。她夹在中间,心情愈发微妙。谢寻舟的故事引人入胜,让她心潮澎湃;而沈清弦的只言片语,却总能精准地触动她心底最熟悉、最依赖的那根弦。
船行至湖心,微风渐起,吹皱了满湖碧水,也吹动了顾阑秋的裙摆和发丝。一阵稍大的风袭来,船身轻轻晃动,顾阑秋猝不及防,脚下微滑。
“小心。”两声提醒几乎同时响起。
谢寻舟反应极快,下意识便伸手欲扶住顾阑秋的胳膊。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是军人本能的保护姿态。
然而,另一只修长的手却比他更快,更稳地揽住了顾阑秋的肩头,轻轻一带,便将她护在了更安全的内侧。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兄长对妹妹下意识的呵护。
顾阑秋惊魂甫定,抬头便撞进沈清弦深邃的凤眸中。他离得极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墨香,感受到他掌心透过薄薄春衫传来的温热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她的脸颊瞬间绯红,心跳如擂鼓,昨夜月下那句“前世欠你太多,今生来还”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