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沈宅的清晨,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打破。几名身着司礼监服饰的宦官,在一名面白无须、眼神倨傲的中年太监带领下,抬着几个装饰华丽的锦盒,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府门前,引得左邻右舍纷纷侧目。
“圣躬安!高公公听闻沈公子与顾小姐初入京城,特命咱家送来些许薄礼,以表心意,恭贺乔迁之喜!”为首的中年太监嗓音尖细,刻意拔高了声调,仿佛生怕旁人听不见。他口中的“高公公”,正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嵩。
门房早已得了吩咐,不动声色地将人引入前厅,一面派人急速向内通传。
顾阑秋正在院中随着徐嬷嬷练习晨间礼仪,闻讯不由得蹙起了秀眉。高嵩?那个构陷她满门的元凶?他竟会送来贺礼?这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清弦。
沈清弦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有所料。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对顾阑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温声道:“无妨,意料之中。意儿,你且继续,我去去便回。”他的镇定自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顾阑秋心头泛起的波澜与仇恨。
“我同你一起去。”顾阑秋放下手中的团扇,目光坚定。她不再是需要被全然庇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她要亲眼看看,这仇人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沈清弦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微微颔首:“好,但切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勿要动怒,一切有我。”
两人来到前厅时,那中年太监正背着手,趾高气扬地打量着厅内不算奢华的陈设,嘴角撇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见到沈清弦和顾阑秋进来,他方才换上一种虚假的热络笑容。
“这位想必就是沈清弦沈公子和顾阑秋顾小姐吧?咱家姓孙,奉高公公之命,特来道贺。”孙太监目光在沈清弦年轻的面容上扫过,闪过一丝探究,随即又落在顾阑秋身上,那眼神带着审视与一种令人不悦的估量。
“孙公公客气,高公公厚意,晚辈心领。”沈清弦拱手还礼,举止从容,语气不卑不亢,既不失礼数,也未见丝毫谄媚或畏惧。他这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让孙太监眼底的轻蔑稍稍收敛了几分。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沈公子和顾小姐笑纳。”孙太监一挥手,示意小宦官将锦盒一一打开。
只见盒中琳琅满目,皆是价值不菲之物:有流光溢彩的东海珍珠,有洁白无瑕的羊脂玉如意,还有几匹颜色鲜亮、一看便知是贡品的苏锦。这份“薄礼”,可谓分量十足,足以让寻常官宦之家瞠目。
然而,沈清弦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珍宝上过多停留,反而落在了其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盒上。那盒子做工精致,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
孙太监注意到他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上前亲手打开那小盒,里面赫然是一支通体乌黑、唯有簪头一点猩红如血的发簪。“此乃‘墨玉赤焰簪’,据说是前朝宫中之物,颇具灵性,高公公觉得,与顾小姐的气质甚是相配。”他话语意味深长,那“赤焰”二字,隐隐暗合顾家军当年被污蔑的“赤焰军”之名,其挑衅与诅咒之意,昭然若揭。
顾阑秋的指尖微微一颤,胸中气血翻涌。她岂会听不出这恶毒的隐喻?这分明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沈清弦并未看她,依旧面带淡笑,对孙太监道:“高公公费心了。如此厚礼,晚辈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他竟示意一旁的青黛和顾忠:“将高公公的厚礼,悉数收下,妥善保管。”
孙太监一愣,他原以为对方会推拒,或者至少会因那发簪而动怒,却没想到沈清弦竟如此痛快地照单全收,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这反应,反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沈公子……果然爽快。”孙太监干笑两声,试图找回场子,“高公公还让咱家带句话,顾家旧案,陛下早已定论,沈公子与顾小姐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切莫因一些陈年旧事,误了大好前程啊。”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
沈清弦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眸光清冷地看向孙太监:“孙公公此言差矣。晚辈与意儿入京,一为游学增广见闻,二为祭拜故人,以全晚辈之心。至于朝廷旧案,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律法昭昭,岂是我等小民可以妄议?高公公日理万机,还如此挂念晚辈,实在令晚辈受宠若惊。还请公公回去转告高公公,他的‘好意’,晚辈与意儿,感激不尽,必当……铭记于心。”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祭拜顾家“故人”的正当性,又将案件归于朝廷法度与皇帝圣心,撇清了自己想要“翻案”的嫌疑,最后那句“铭记于心”,更是意味深长,听得孙太监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