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闸室的晨光比昨日更柔些,斜斜地漫过银网的棱格,在地面织出半透明的光斑。影盯着种仁中心那团流转着七色光晕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昨夜新撕的纸页边缘还带着毛边,像极了此刻在光晕里慢慢隆起的那个尖顶。
“咔。”
一声细响,比蛛丝断裂还轻,却让满室的呼吸都顿了半拍。赵山捏着烟锅的手停在半空,火星燎到了指尖也没察觉;吴村织梭旁的刘石猛地直起身,放大镜从鼻梁滑到鼻尖;李清禾刚浇在兰锄上的灵泉水晃出了水珠,沿着锄柄坠向地面,却在半空中被气流托住,悬成颗小小的水晶。
那尖顶处的光晕突然收缩,七种颜色拧成道螺旋,像枚微型的钻子,轻轻旋开了层薄薄的壳。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芽瓣,而是片半透明的小叶,叶肉里布满极细的纹路,凑近了看,竟全是七村的缩影——赵村的老槐树影在叶尖打了个旋,吴村的织梭线在叶脉间穿来穿去,李村的兰圃雾气顺着叶柄往下淌,王村的水车叶尖沾着颗稻粒,孙村的石磨齿缝里卡着麦壳,陈村的陶瓮口沿凝着滴酒珠,还有抹淡淡的银线,绕着叶柄缠了七圈,每圈都嵌着个极小的“和”字。
“这叶……会动。”刘石的声音发颤,放大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果然,叶尖的槐树影轻轻摇曳,像是有风从叶肉里穿过去,带得织梭线也跟着颤动,把陶瓮口的酒珠震得晃了晃,正好滴在石磨的齿缝里,惊起阵细小的麦粉尘雾。
赵山终于松开被烟锅烫出红痕的指尖,往地上磕了磕烟灰:“光绪年修渠时,我爹说过‘七村脉气通,方生护渠灵’。当时以为是老辈人盼太平的念想,原来……”他没说下去,只是望着那片小叶,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深忽浅。
小叶舒展的速度极慢,像是在故意考验众人的耐心。每展开一分,叶肉里的七村缩影就更清晰一分。王村的水车转了半圈,带起的“水”漫过叶中脉,在孙村石磨旁积成个小小的水洼,陈村陶瓮里的“酒”顺着叶脉往水洼里淌,竟真的泛起层淡淡的酒晕。李村兰圃的雾气里,隐约现出个锄草的人影,动作和李清禾平日里侍弄兰苗的姿态一模一样。
“看叶根。”李清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小叶与种仁连接的地方,正慢慢长出些银白色的细须,须尖蘸着露珠,垂落在银网的莲纹上。那些露珠坠落在莲纹凹槽里,竟顺着纹路汇成了条微型的渠,渠水潺潺流动,流过“赵”字纹时泛起青色涟漪,流过“吴”字纹时闪着金线光泽,流过“李”字纹时裹着紫气,七种颜色在渠里混杂交融,到了莲纹中心,又重新凝成颗无色透明的水珠,滴回小叶的根须上。
“是闭环。”影低声说,笔尖在账册上飞快游走,“七村缩影通过叶肉纹路相连,水汽沿银须-莲纹渠循环,形成自给自足的小天地。叶尖槐树影每摇三次,陶瓮便滴下一滴酒;水车每转一圈,石磨就磨出十粒麦粉;兰圃人影每锄一下,叶脉里就多出片极小的兰花瓣……”她写得极快,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竟与叶中“渠水”的流动声渐渐合拍。
刘石突然惊呼一声:“织梭!吴村织梭在织东西!”果然,叶肉里的织梭正来回穿梭,把从李村兰花瓣上扯下的“紫线”、从王村稻粒里抽出的“金线”、从孙村麦壳里捻出的“白线”织在一起,慢慢形成块小小的布片,布纹竟是总闸室那盏老油灯的灯花图案——那灯是当年七村合力打造的,灯座上刻着七村的名字,如今这图案正一点点铺满小叶的背面。
赵山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小叶上的水洼波光粼粼。“我爹还说,这护渠灵长到第七天,会认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认的不是哪个人,是七村共有的那点念想。”
影的笔尖停在“念想”二字上,望着小叶里那个正在给兰苗浇水的人影——那人影抬起头时,眉眼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李月娘,又带着点赵村老渠工的硬朗,嘴角的弧度却和吴村织娘笑起来时一般无二。她忽然明白,这哪里是认主,分明是七村人的精神在这小叶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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