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看向躺在旁边担架上、依旧昏迷的苏瑾。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无意识地抓握着什么。
陈默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触感陌生又熟悉。
七年。她被困在黑暗里七年。而他,也被困在寻找她的执念里七年。
如今,黑暗的牢笼被打破了一部分,但制造牢笼的幽灵,可能依然游荡在外。而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愈合,身体上的,还有心里那更深、更久的创伤。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空旷的郊外道路上回响,驶向医院,驶向一个充满未知的、既是终结也是开始的黎明。
舞台的幕布似乎落下,但导演可能并未离场。而对于陈默来说,只要那个幽灵一日未曾真正伏法,这场戏,就远未到终章。
他握紧了苏瑾的手,闭上了眼睛。
路还很长。但至少,这一次,他抓住了她的手,不会再让她消失。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惨白而安静。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监护仪器平稳或偶尔波动的滴答声。
苏瑾躺在特护病房里,身上连着各种管线。她依旧没有苏醒,但生命体征在顶尖医疗团队的维护下逐渐趋于稳定。长期的营养不良、肌肉萎缩、心理创伤以及冰冷污水的浸泡,给她的身体留下了极深的伤害,恢复将是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医生私下告诉陈默,即使身体能够康复,那七年的非人囚禁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抹去。
陈默隔着玻璃窗看着她沉静的睡颜,那张脸依旧苍白,但比在井下时多了一丝生气。七年的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滞,又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刻痕。他站了很久,直到老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技术科从那个控制室和摔碎的手机里恢复了一些数据。”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惫,“一些加密的日记片段,工程图纸的修改记录,还有……受害者的详细‘档案’。除了苏瑾和林薇,至少还有五名年轻女性被列为‘素材’或‘已完成作品’,时间跨度超过十年。最早的一例……可以追溯到新悦广场开业后不久。”
陈默的心往下沉。“身份确认了吗?”
“正在比对历年失踪人口数据库。有些可能根本没报案,或者被当作普通失踪处理了。”老李叹了口气,“孙国华……那个名字。我们找到了他当年在建筑研究院的档案。评价是‘聪明但孤僻,想法偏激,对建筑结构和空间感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被劝退后,与家人断绝联系,社会关系一片空白。他的住处……我们找到了,在城北一个快要拆迁的老旧筒子楼里,租的房子。里面……像个仓库,堆满了建筑模型、光学仪器、各种绳缆工具,还有大量关于心理学、刑侦学、甚至法医学的书籍。墙上贴满了新悦广场各个角度的照片和图纸,有些图纸上有手工标注的修改标记,和我们发现的那个机关位置吻合。”
一个精心准备了十几年,将犯罪视为“艺术创作”的变态狂魔的形象,逐渐清晰。
“河边的搜索有结果吗?”陈默问。
老李摇头:“下游五公里都搜遍了,只找到一些衣物碎片和那个面具,血迹在入水点后就断了。水流急,河道分支多,如果他没死,可能从任何地方上岸。如果他死了,尸体也可能被冲远或者卡在某个隐蔽处。已经扩大搜索范围,通知下游沿岸协助,但……”老李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找到活人或尸体的希望,正在随时间流逝而变得渺茫。
“他认为自己是艺术家,是导演。”陈默看着病房里的苏瑾,声音冰冷,“他把受害者当成道具和演员,把新悦广场和那些废弃场所当成舞台。苏瑾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从未放弃希望’,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剧目’更有张力,更……持久。他囚禁她七年,可能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高潮’,一个将我引进去,看着我们‘重逢’并可能一起死去的结局。”
“变态!”老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享受操控一切的感觉。从网络散布传说筛选目标,到利用建筑盲点和工程机会实施绑架,再到建立囚禁点和处理作坊……这是一个完整的、畸形的‘创作’体系。”陈默转过身,看向老李,“他可能还活着。即使受了伤,即使掉进河里。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有备用计划,有藏身之处。他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得这么……没有‘艺术性’。”
老李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
“加强警戒,尤其是医院这边。苏瑾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他不会甘心就这样放手。林薇那边也是。”陈默的目光锐利起来,“还有,那些‘已完成作品’的受害者,她们的遗体……可能就在某个我们还没找到的地方。城西作坊那些残骸,井下的女尸……只是冰山一角。孙国华一定有他理想的‘最终安息地’,或者‘作品陈列馆’。”
这个想法让老李不寒而栗。“我立刻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孙国华可能接触过的、所有与建筑、工程、地下空间相关的场所。同时,对苏瑾和林薇实行二十四小时保护。”
陈默点点头。“我要去看一下林薇。”
林薇在另一层楼的普通病房,已经苏醒,身体无大碍,但精神受到巨大惊吓,情绪很不稳定,需要心理医生介入。她断断续续地回忆,那天在商场,她确实是被那个“幽灵走廊”的帖子吸引,想去“探险”,但走到走廊时,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感到头晕,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黑暗、狭窄、有流水声的地方(可能就是那个过滤池),手脚被绑,嘴被堵住。她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提到“新来的”、“处理”、“导演”之类的词,非常恐惧。后来就再次昏迷,直到被救。
她的描述,印证了犯罪者使用麻醉剂以及可能存在多人协作(至少有一个实施绑架的“阿斌”和一个遥控指挥的“导演”)。
从林薇病房出来,陈默遇到了虞倩。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有些奇怪。
“陈老师,苏瑾姐的初步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除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虚弱,还有一些……异常发现。”虞倩将平板递过来。
报告显示,苏瑾的血液和部分组织样本中,检测到微量的、几种特定镇静类药物和营养剂的长期残留痕迹,其组合方式非常特殊,类似于某种非法的、维持长期昏迷或低意识状态的“维持方案”。此外,她的脊柱和部分关节有轻微但异常的劳损迹象,符合长期保持特定蜷缩姿势的特征。最令人震惊的是,在她的耳后发际线内,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已经愈合的陈旧性手术切口,疑似……某种微型植入物的植入或取出痕迹!
“这是什么?”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医生也不确定,切口太小太旧了。但法医和物证专家推测,可能是一种……定位器?或者监听设备?更或者……是某种实验性的、与控制精神或生理状态相关的……”虞倩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令人毛骨悚然。
孙国华不仅囚禁苏瑾,还可能在她身上进行了某种……“改造”或“监控”?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控制欲和“观察”需求?
陈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比单纯的囚禁和谋杀更加邪恶。
“查!查所有可能与这种微型植入物相关的医疗记录、研究项目、黑市渠道!”陈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孙国华的社会关系再挖!他失踪这些年,一定和某些人有联系,获取资金、技术、药品!”
“还有,”虞倩补充道,“我们分析了控制室电脑里恢复的那些‘幽灵走廊’传说帖文草稿,发现其文风和早期的一些建筑专业论坛上,一个活跃id‘结构诗人’的发帖风格高度相似。‘结构诗人’在十几年前经常发表一些关于建筑错觉、空间心理学的激进文章,后来渐渐消失。注册邮箱是匿名的,但技术回溯发现,其中一个关联的手机号码……曾经在孙国华姐姐名下出现过,虽然是很久以前了。”
线索在一点点咬合。孙国华就是“结构诗人”,就是“幽灵导演”。他在网络上早已开始铺垫他的扭曲“美学”。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是外地。
他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