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他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来说,这是她对“仁义”两个字,最实在的理解。
“晓雪,”陈凡声音有些哑,“这笔钱付出去,咱们这个月可能就发不出工资了。”
“我知道。”晓雪说,“但我算过了,如果咱们能把烘干速度再提百分之二十,如果凌薇姐那边能及时把设备运过来,如果……如果银行能批下贷款,咱们能扛过去。”
她说“如果”的时候,声音很轻,但眼神很坚定。
陈凡看着她,忽然笑了。
“行。”他说,“就按你说的办。”
晓雪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紧张起来:“那……那我现在去准备合同?”
“等等。”陈凡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
“孙工的‘特别技术顾问’工资。”陈凡说,“既然请他当顾问,就得按顾问的标准付工资。江城这边,一个退休高级工程师的顾问费,一个月是多少?”
晓雪查了查资料:“一般三千到五千。”
“按最高标准,五千。”陈凡说,“这笔钱,从合作社的管理费用里出,不算在刚才那八万里。”
晓雪快速记录。
然后,她把所有数字加在一起。
书钱:七千。
特殊资料保管费:八万(首付两万,分期六万)。
技术顾问工资:每月五千。
总计:八万七千(首付两万七千),外加每月五千的顾问费。
她看着这串数字,手指微微颤抖。
“凡哥,”她轻声说,“这些钱加起来……比孙工那堆书作为‘废品’本身的价值,高出十倍都不止。”
“我知道。”陈凡点头,“但我问你,孙工守着这些图纸十几年,拒绝了两万月薪的诱惑,这份坚持,值不值这个价?”
晓雪想了想,重重点头。
“值。”
“那就行了。”陈凡站起来,“准备合同吧。明天我去找孙工,当面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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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红星巷。
陈凡敲开孙广厚家的门时,老人正在吃早饭——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屋里很简陋,家具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样式,但收拾得很干净。
看见陈凡,孙广厚愣了一下,连忙放下碗。
“陈会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陈凡走进屋,在旧沙发上坐下。他从包里拿出两份合同,放在桌上。
“孙工,昨天您说那些书和图纸,想卖给我们。”陈凡开门见山,“我们算了个价,您看看。”
孙广厚拿起合同,戴上老花镜,一行一行地看。
看到书价七千时,他眼睛瞪大了。
看到“特殊资料保管费八万”时,他的手开始抖。
看到“技术顾问每月工资五千”时,他猛地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
“陈会长,”他声音发颤,“这……这太多了!”
他把合同推回去,连连摆手:“不合适,这不合适!我那堆书,泡过水,根本不值这么多钱。还有那些图纸……那是老李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保管费?不行,绝对不行!”
陈凡没接合同。
他看着孙广厚,很认真地说:“孙工,这钱,不是买书的钱,也不是买图纸的钱。”
“那是什么钱?”
“是买您这十几年心血的钱。”陈凡说,“您为了守这些东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我们不知道,但能想得到。这八万保管费,是合作社对您这份坚持的尊重。”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七千书钱——您那些书,在我们眼里,不是废纸。是您和老李师傅那个年代的记忆,是咱们江城工业发展的见证。这些东西,不能用废纸价来衡量。”
孙广厚呆呆地看着陈凡。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眼泪先涌出来了。
他摘下老花镜,用袖子擦眼睛,但越擦眼泪越多。
“陈会长……”他哽咽着,“我……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说我守的这些‘废纸’,有价值……”
他哭得像个孩子。
陈凡没劝他,只是静静等着。
等老人哭够了,情绪平复了,陈凡才把笔递过去。
“孙工,这合同,您签不签,都行。”他说,“不签,那些书和图纸,合作社照样帮您保管。签了,这钱您拿着,改善改善生活,也给老伴……扫扫墓。”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孙广厚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老伴三年前去世,因为没钱,葬礼办得很简单。他一直觉得亏欠。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笔。
在签名处,他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孙广厚。
写得很慢,但很用力。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合同上那个数字。
八万七千。
还有每月五千。
他忽然觉得,这十几年受的苦、挨的白眼、还有那些深夜里对着老李照片说的“对不起”……
好像,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