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韫笔锋未停,只淡淡道:“去回了吧。就说太后要的经书紧要,我不得空。让她们自行玩耍便是,若需要什么点心、玩物,只管让内务府去办,不必吝啬。”她深知,这种看似随意的邀约,往往是是非的开端。
沈淑仪如今是宫里的焦点,与她过从甚密,无论好坏,都极易落人口实。如此这般,她推拒了许多次。然而,后宫生存,全然孤绝亦是行不通的。十次邀约里,她总得应承个两三回,方不算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也免了被人编排“对皇嗣漠不关心”的罪名。
这期间,昭元宗去看过沈淑仪几次。消息总是似有若无地飘进锦绣宫,说皇上如何温言关怀,又如何许诺:“若平安产下皇嗣,便晋你为从三品婕妤。”连升两级,恩宠可见一斑。阿韫听了,面上无波,只更沉静地埋首于书卷与佛前。她与沈淑仪本无旧交,只听闻是个家世不高、性子乖巧的秀女。可近日,宫人们私下嚼舌根的话,也渐渐变了风向。
都说永和宫那位,如今气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对着底下宫人,言语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矜贵,行事也愈发讲究起排场来。有老嬷嬷私下叹道:“这人哪,怀了龙种,心气儿便不一样了。从前是低眉顺眼的小主,如今倒有几分‘主子娘娘’的架势了。”
这一日,阿韫终究是又应了一次约。小花园里春光正好,沈淑仪身着宽松的锦袍,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小腹已有了明显的弧度。陈贵仪在一旁殷勤地剥着茶果。见阿韫来,沈淑仪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笑意盈盈:“辰贵妃肯来,估计肚子中的皇子也高兴呢,礼数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话语是谦卑的,但那姿态,那眼神里流转的光彩,却与从前判若两人。阿韫心中了然,这便是“母凭子贵”最真实的写照。她温和地笑笑,依礼坐下:“你有着身子,一切以皇嗣为重,这些虚礼免了便是。”
茶过三巡,多是陈贵仪在说些趣事逗乐。沈淑仪偶尔搭话,话里话外,却总不经意地提及皇上昨儿赏了江南新进的冬栗子,前儿又过问了内务府给她宫里添的精炭,说要是不够从皇上那里拨呢, 阿韫只是静静听着,指尖抚过温热的瓷杯,目光落在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粉菊上。
忽然,沈淑仪轻轻“哎哟”一声,手抚上腹部。陈贵仪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淑仪?可是不适?”
沈淑仪蹙着眉,缓了片刻,才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混合了痛苦与骄傲的神情,柔声道:“无妨,许是这小家伙,又踢了臣妾一脚。活泼得很呢。”她抬眼看向阿韫,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试探,“贵妃娘娘您说,这般好动,会不会是个健壮的皇子?”
皇子公主,都是皇上的骨血,大昭的福泽。”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淑仪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平平安安。至于其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淑仪瞬间有些紧绷的脸,复又转向那丛菊花,“花开什么颜色,风往哪个方向吹,时候到了,自然分明。急不得,也……猜不得。”
说完,她优雅起身:“本宫忽想起太后处还有经文需校对,便不陪二位妹妹久坐了。淑仪好生休息。”言罢,扶着茯苓的手,迤迤然离去,留下一园寂静,和沈淑仪脸上那抹尚未褪尽的、复杂难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