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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船“轰”地撞在一起。
木屑飞溅,船身剧烈摇晃。两边的士卒都退开,在船头空出三丈见方的地方。火把插在桅杆上、船舷边,光不够亮,人影在甲板上拖得老长。
凌统第一个跳过来。
他年轻,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最盛的时候。矛在他手里像活过来似的,抖出七八个枪花,全是攻招,没有一招守式。矛尖破风声呜呜的,每一刺都奔着要害——咽喉、心口、面门。
甘宁接招。
他比凌统大将近二十岁,海上搏杀的经验多出不知多少。刀不出鞘,只用刀鞘格挡。当当当,一连串爆响,火星在暮色里溅出来。他脚步很稳,在摇晃的甲板上像生了根。眼睛盯着凌统的肩、腰、腿,看他的发力,看他的变招。
三十合过去。
凌统的攻势缓下来了。他不是累,是急——每一招都被轻易化解,就像拳头打进棉花里。汗从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睛,杀得生疼。他吼了一声,矛势更猛,但步伐已经乱了。
甘宁看准一个破绽。
刀鞘忽然变向,不是格挡,是横拍。“啪”一声闷响,正拍在凌统左肋。凌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里涌出一股咸腥。他用手背抹了抹,手背上全是血。
“再来!”他嘶吼,又扑上去。
这次甘宁出刀了。
刀光在火把光里一闪,快得看不清。只听见“嚓”一声轻响,凌统手里的矛杆断成两截。矛头掉在甲板上,哐啷啷滚出去老远。
刀尖停在凌统咽喉前三寸。
甘宁没刺下去。他收刀,后退一步,看着这个喘着粗气的年轻人。
“凌公绩,”他说,“你输了。”
海风很大,吹得火把呼呼响。凌统跪在甲板上,手里还攥着半截矛杆。他低着头,看着断口处新鲜的木茬,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一片漆黑,孙权的船队早不见了。
他忽然笑了。
笑声开始很低,然后越笑越大,笑得全身都在抖,笑得眼泪都出来。
“父仇不得报……”他仰起头,对着漆黑的海天,“主上不能保……吾凌统,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撑着断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血从嘴角不停往外溢,他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红,又笑。
然后他转身,对着甘宁。
“甘兴霸,”他说,“告诉孙权……凌氏不负孙氏。”
说完这句,他纵身一跃。
身影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扑通”一声,没入漆黑的海水。浪头打过来,泡沫翻涌,再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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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冲到船舷边。
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浪头泛着惨白的光。他盯着凌统落水的地方,盯了很久,忽然吼:“放小船!打捞!”
四条小船放下去了,士卒举着火把,用长矛在水里搅。浪大,小船颠得像树叶。找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找到。
甘宁一直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上的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副将小心翼翼凑过来:“将军,追不追孙权?”
甘宁没立刻回答。他望着南方,望着那片吞噬了凌统的黑暗,很久才说:
“凌统以死断后,全了忠义。今日不追了。”
他转身,声音沉下去:
“回镇海岛。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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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孙权的主船舱里还亮着灯。
陆逊坐在角落,闭目养神。孙权蜷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舱顶的木板。外面海浪声一阵阵的,像在敲打什么。
舱门忽然被撞开。
一个浑身湿透的士卒扑进来,跪在地上,牙齿打战:“主……主公……凌将军……投海自尽了!”
孙权猛地坐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脸在灯下白得像纸,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死了似的。
陆逊睁开眼,看了眼那个士卒,挥挥手。士卒连滚带爬退出去。
舱里又静下来。只有浪声,还有孙权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陆逊重新闭上眼。烛火在他脸上跳动,嘴角的线条绷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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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甘宁的舰队开始北返。
船帆升起来,借着北风,朝镇海岛方向去。甘宁站在船尾,看着南边海天交接处——那里泛起一点鱼肚白,但海面还是黑的,深不见底的黑。
他想起凌统最后那句话。
“告诉孙权……凌氏不负孙氏。”
浪打过来,船身一荡。甘宁扶住船舷,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被海风吹散了,谁也没听清。
然后他转身,不再回头。
海面上只留下白色的航迹,还有那些渐渐平复的漩涡。太阳升起来时,一切都像没发生过。只有海水知道,昨夜这里吞下了一个年轻人,还有他八年未报的仇,和他至死未卸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