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诲之后,数名言官纷纷附议,内容大同小异,核心思想皆是:
西夏不足惧,朝廷过度反应,劳民伤财,有损天朝体统。
整个朝堂弥漫着一种虚骄之气,仿佛对夏强硬备战是件十分可笑且不必要的举动。
端坐御榻的赵顼,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波澜起伏。
他听着这些陈词滥调,更加坚定了必须打破这种“信息茧房”的决心。
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剖开这层厚厚的偏见。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扫过了御史队列中的一人——御史舒亶。
此人是赵顼暗中简拔的干才,以直言敢谏、思虑缜密着称,更重要的是,他深刻理解赵顼整军经武的意图。
就在吕诲等人慷慨陈词完毕,自认为已占据道德制高点,准备将话题引向批评“新政扰民”时,舒亶深吸一口气,毅然出列,躬身朗声道:
“陛下!臣御史舒亶,有疑,奏请圣裁!”
“疑”这一字,用得极妙。非弹劾,非谏言,而是提出疑问,姿态较低,却暗藏机锋。赵顼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准奏。”
霎时间,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位平日并不算最显眼的御史身上。吕诲等人更是皱起眉头,预感不妙。
舒亶站定,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地将六个问题,如同六支利箭,射向朝堂:
“臣第一问:财政之困!”
“西夏地瘠民贫,其国力不及我朝一路。然每年耗我数百万岁赐,更拖累数十万大军空屯边境,耗尽天下厢军!
若其真为疥癣之疾,为何已成我大宋心腹之巨耗?
这‘弱敌’的代价,朝廷还能承受几年?”
(此问如重锤,用最实际的国库支出,砸向“疥癣之疾”的轻蔑论调。)
“臣第二问:军事之悖!”
“口称‘山野草寇’,然每逢交战,我军常需以十敌一,尚不能保粮道畅通!
若其真为乌合之众,为何我军捷报多曰‘城下退敌’,而罕见‘犁庭扫穴’?
这‘胜利’,与澶渊之盟后辽人‘岁贡’何异?”
(此问撕开军事上的遮羞布,指出“击退”而非“歼灭”的尴尬现实,质疑战略有效性。)
“臣第三问:制度之韧!”
“太祖太宗时,夏州政权倏忽兴亡。
然李元昊僭号以来,已传数世,立国近三十年,其权位更迭竟比辽国更稳!
若其制度粗鄙不堪,何以能凝聚蕃汉,与我长期抗衡?”
(此问直刺要害,迫使朝臣正视西夏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稳定性,打破“反贼必亡”的幻想。)
“臣第四问:利益之链!”
“一边言必称‘剿灭’,一边却离不开青盐、马匹之利!
若真视其为不共戴天之寇仇,为何边境榷场贸易额连年增长?
朝廷究竟是希望西夏‘乱’以供我剿,还是希望其‘稳’以便我商?”
(此问揭露了宋夏关系的复杂性与朝廷政策的矛盾性,讽刺了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
“臣第五问:情报之蔽!”
“朝廷对辽国山川地理、官制军情如数家珍,而对西夏,除‘凶狡’‘贪婪’之外,可知其宰相几人,猛将几何,赋税几分,部族矛盾何在?
这种‘无知’,是因其不值一提,还是我辈不愿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