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卯时正,对马岛以西十五里。
海面笼罩在铅灰色的晨霭中,两艘战舰——“镇海号”与“定海号”,如沉默的巨兽泊于波涛。舰上炊烟升起,白日烟柱、夜间灯火,已连续两日不熄,将对马岛笼罩在无形的威压之下。
“乘风号”残破的船身已修补大半,此刻正缓缓驶向岛屿西岸唯一可供大船停靠的“猿浦湾”。船头,顾昭手持节旄,玄色官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衣襟上暗红的血渍已洗不去。
沈澜站在他身侧,低声道:“湾内已有船影聚集,约莫七八艘,都是中小船只,应是岛民渔船。”
“松浦家的战船呢?”
“一艘未见。”沈澜眯眼,“要么藏于他处,要么……已离散。”
顾昭望向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对马岛山势险峻,临海多悬崖,唯猿浦湾形似弯月,两侧山脊如臂环抱,确是天然良港。湾内,数十座木屋沿滩而建,此刻已有数百人聚集滩头,远远望着来船。
“发旗语。”顾昭道,“‘大麦使节,奉旨招抚’。”
赤黄节旄升至主桅,蓝底白字的交涉旗同时升起。
岸上人群骚动起来。
船入港湾,抛锚下碇。跳板放下时,顾昭看见滩头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十余名身穿胴丸铠的武士按刀而来,为首者年约四十,面有风霜,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斜至下颌。
“来者何人?”那武士用生硬的麦话问道,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顾昭持节旄踏下跳板,脚踩在対马岛的土地上,沙砾硌着靴底。他朗声道:“大麦国使节顾昭,奉晋王殿下令,特来宣旨。”
“晋王?”武士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松浦家主便是死于他手。”
“松浦义久屡犯海疆,自取灭亡。”顾昭声音平静,“然晋王仁德,念尔等多为胁从,愿予生路。此乃敕旨——”
他展开黄绫,金粉御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武士们面面相觑。刀疤武士沉默良久,忽然单膝跪地:“在下平田信宗,松浦家笔头家老。敢问使节……敕旨所言‘赦其罪,许以通商’,是真是假?”
“天子金印在此,岂能有假?”顾昭将圣旨递前,“平田阁下可亲眼过目。”
平田信宗双手接过,细细看过每一个麦字。他的手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压抑的激动。看完,他缓缓起身,环视身后众武士:“诸位,松浦家主已逝,对马岛何去何从?”
一名年轻武士踏前一步,目眦欲裂:“平田大人!家主尸骨未寒,岂能降敌!我等当集结战船,与麦人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平田信宗冷笑,指向海湾外那两艘巨舰的轮廓,“你拿什么战?松浦家二十七艘战船,如今安在?‘鬼丸’‘妖刀’皆沉海底,岛上还剩几艘能出海的船?”
年轻武士语塞。
“更何况——”平田信宗转身,指向滩头聚集的渔民、农人,“你们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为松浦家的野心,再葬送子弟性命?”
滩头一片沉默。一个老渔夫忽然跪下,嘶声哭道:“平田大人!我家三个儿子,两个死在崂山湾,一个重伤未愈……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啊!”
哭声如引线,点燃压抑已久的悲愤。越来越多的岛民跪下,哭诉声、哀求声汇成一片。
年轻武士脸色发白,握刀的手缓缓松开。
平田信宗转身,面向顾昭,深深一揖:“使节,对马岛……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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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青州即墨,晋王府。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韩继坐在主位,下首坐着刚从京城赶回的丞相长史公孙衍,以及青州别驾、司马等一干属官。
公孙衍年约五旬,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殿下,京城传来消息——太尉周勃联名十七位将领上疏,言‘海战虽胜,然擅启边衅,耗费国帑,恐引倭国举国来犯’。陛下虽未表态,但已令户部暂缓拨付后续款项。”
青州别驾王恪怒道:“暂缓?水师扩建已至中途,船厂工匠薪俸、木料采购皆需现银,如何暂缓!”
“王别驾息怒。”公孙衍慢条斯理,“太尉所言,也非全无道理。倭国毕竟是一国,若因对马岛之事,引得邪马台、狗奴等国联合来犯……”
“那便让他们来。”韩继忽然开口。
厅内一静。
韩继起身,走到巨幅海图前:“公孙长史可知,倭国诸岛如今有多少兵力?”
“这……”
“邪马台国常备军不过八千,狗奴国五千,其余诸岛豪族,多则千余,少则数百。”韩继指尖划过海图,“而对马、壹岐、平户三岛,总人口不过五万,能战者不足一万。松浦氏此次出动三十八艘船、两千余人,已是倾巢而出。”
他转身,目光如刀:“如此乌合之众,便让我大麦朝堂诸公畏惧至此?”
公孙衍额头冒汗:“殿下,非是畏惧,而是……慎战。”
“慎战?”韩继冷笑,“慎战不是畏战,更不是坐视海疆被侵而无所作为。公孙长史,你回京复命时,不妨替我带几句话给太尉。”
他走回案前,提笔疾书。墨迹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