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五位心怀激荡的年轻伴读,东宫偏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朱雄英独自站在殿中,目光似乎还追随着那些年轻而决绝的背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宫廊的尽头。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入,将他的影子投在光洁的金砖上,拉得细长。
他静静伫立了片刻,似是在回味方才那番带着铁血气息的嘱托,也在确认自己已将能做的准备,都做到了当下能力的极致。
然后,他缓缓转身,脸上的复杂神色已然收敛,重新恢复了沉静与从容。
他理了理衣袖,不再耽搁,举步向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暖阁外的侍卫见是他,无声地躬身行礼,让开通路。
内里隐隐传来交谈声,是朱元璋低沉而威严的嗓音,间或夹杂着朱标温和的补充,以及另外两个明显带着军旅粗豪气息的声音在恭敬应答。
朱雄英脚步不停,在门外内侍的通禀声中,掀帘而入。
暖阁内,朱元璋端坐于炕榻之上,朱标陪坐在侧。
下首两旁,正躬身肃立着两人。
正是凉国公蓝玉和郑国公常茂。
两人显然正在聆听圣训,见朱雄英进来,连忙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参见皇爷爷,父王。” 朱雄英先行礼。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蓝玉与常茂不敢怠慢,立刻侧身,向朱雄英行礼。
“舅姥爷,大舅快快请起。” 朱雄英忙向二人拱手还礼,态度谦和却自有气度。
“好了,都自家人,不必拘那些虚礼。”
朱元璋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意,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大孙来了,坐。咱正跟你舅姥爷和大舅交代辽东的事。”
朱雄英依言坐下,目光在蓝玉与常茂身上掠过,能清晰感受到二人身上那种即将投入大战前、被强行压抑的亢奋与杀意。
那是久经沙场的猛虎嗅到血腥气时的本能躁动。
“皇爷爷,父王,” 朱雄英适时开口,将话题稍稍引开,“今日的《大明日报》,不知皇爷爷与父王可曾看了?关于青霉素的那篇报道。”
朱元璋闻言,脸上笑意更浓,点了点头:“看了,一早便看了。标儿,你说说?”
朱标含笑接口,语气中满是赞许:“文章写得极好。情理兼备,既有仁心,又显朝廷担当,更不忘激励后来者。尤其是对病例的描绘,真切感人,足以让天下百姓知朝廷之德,医者之仁。英儿,此事你与《大明日报》办得妥当。”
朱元璋听着,心中更是受用,暗自思忖:
「这报纸,如今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大孙弄出来的这东西,不止是喉舌,简直成了咱皇家的传声筒、定音锤。指哪儿打哪儿,说啥是啥。」
「这掌控民心的本事,比他老子强,比咱年轻时候……嘿,也不差!」
朱雄英听着父亲夸奖,面上保持着谦逊:“父王过誉了,皆是周主编等人用心办事之功。儿臣不过是定了定方向。”
他顿了顿,看向朱元璋,禀报道:“皇爷爷,辽东女真之事已定,青霉素宣传亦已铺开。孙儿思忖着,不日便打算亲赴龙江船厂一趟。”
“哦?去船厂?” 朱元璋眉毛一挑。
“正是。” 朱雄英语气平稳,“当日孙儿与龙江船厂提举有三月之约,命其在此期间,至少造出三十艘新式‘靖’字级海船。如今期限将至,孙儿当亲往查验。此批海船,关系匪浅,徐增寿前往东瀛所乘那几艘,便是此型,彼时海试已显不凡。船厂后续进展与产能,孙儿需心中有数。”
他话没有说尽,但朱元璋明白,这“靖”字级海船,与那“东瀛之策”、“石见银山”是紧密相连的。
查看船厂,就是在为后续更大规模的跨海行动做准备。
朱元璋深深看了孙子一眼,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炕几上轻轻敲击着。
暖阁内安静了片刻。
朱标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他知道儿子对海事极为看重,但如此频繁出宫,尤其还是去船厂那等工匠聚集、人多眼杂之处……
就在这时,朱元璋停下了敲击的手指,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想去,便去。你是大明的皇太孙,将来要担起这万里江山。有些事,不能老是等着咱和你爹点头。该看的去看,该做的,思虑清楚了,就去做。”
他目光如炬,看着朱雄英:“以后,类似查验船厂、巡视工坊、乃至探望民生之事,只要于安全无碍,你可自行斟酌安排,不必事事前来请示。宫中侍卫、仪仗,随你调配。若觉必要,亦可凭你心意,调动锦衣卫。”
此言一出,朱标微微一惊,看向父亲。
这几乎等于赋予了儿子极大的行动自主权,甚至包括部分调动天子亲军的权限!
然而,惊诧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欣慰。
他看着儿子沉静而俊朗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
「英儿,他是真的长大了。而且,长得比孤想象的还要出色,还要稳重。」
「远的的暂且不提,就说近些日子以来——《大明日报》引导舆情,卫生新政惠及坊间,《洪武医典》整理传承,牛痘防治天花,青霉素活人无数……」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仁政、德政?哪一样不是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儿子心中有沟壑,手中有实策。父皇给予他更多自主之权,亦是看到了他的能力与担当。此乃国之大幸,亦是孤之大慰。」
朱元璋将儿子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自点头。
他又看向下首的蓝玉和常茂,只见二人虽然垂首肃立,但眼中亦闪过惊异与思索之色。
显然,陛下对皇太孙的信重与放权,也让他们对这位年轻殿下的分量,有了新的评估。
「这小子,看来是有些急了。」
朱元璋心中门清,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