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雨林边缘
勐腊县,南腊河畔。
考察队的车辆停在河边的碎石滩上,发动机的余温在湿热空气中蒸腾出扭曲的波纹。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毒辣,穿过茂密的橡胶树林,在泥泞的小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只能到这里了。”老吴跳下车,踩了踩脚下已经开始软化的泥土,“再往前,雨季的烂泥路连拖拉机都过不去。”
陈禹推开车门,一股湿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混合的复杂气息。与昆明的温和不同,这里的空气像是被水浸泡过的棉絮,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他环顾四周。南腊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面宽阔,水流浑浊湍急。对岸是连绵起伏的雨林,墨绿色的树冠层叠延伸,直到视线尽头的山脊。那里,就是坐标点所在的方向。
苏瑾也下了车,她解开马尾,重新扎紧,动作利落:“湿度超过90%,气温32度。这种环境下,体能消耗会比平常快30%以上。”
“所以才需要本地向导。”陈禹看向正在卸货的老吴。
考察队一行九人:陈禹、苏瑾、老吴、考古学家李教授、技术员小刘,还有四名从省国安借调的安全人员。张处长原本想派更多人,但陈禹坚持精简——雨林深处,人数越多,行动越不便。
物资从车上搬下来:防水背包、帐篷、压缩干粮、净水设备、医疗包、卫星通讯设备...还有专门为雨林准备的特殊装备:防蚂蟥袜、防蛇绑腿、高浓度驱虫剂。
“晚上住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老吴擦着汗说,“我已经联系了向导,晚饭时见面。”
小镇距离停车处还有两公里,需要步行。一行人背着部分装备,沿着泥泞的土路前行。路两旁是傣族风格的竹楼,但大多破败,墙上贴着褪色的计划生育标语。偶尔有穿着简朴的村民经过,用警惕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群外来者。
陈禹注意到,这里的年轻面孔很少。
“年轻人都去景洪或者昆明打工了。”老吴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留在村里的,要么是老人孩子,要么是...”他没说完。
“要么是什么?”苏瑾问。
老吴压低声音:“要么是不敢离开的人。”
客栈是一栋三层水泥楼,外墙裸露着红砖,在一众竹楼中显得突兀。老板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傣族妇女,叫玉波,会说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玉波说话时眼睛不太敢直视客人,“热水晚上七点到九点,过了就没了。晚饭在楼下吃。”
房间简朴但干净。陈禹和苏瑾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窗户正对着雨林方向。陈禹放下背包,走到窗前。
从这里看出去,雨林的压迫感更加明显。那片墨绿色的海洋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而神秘,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国境线另一侧的老挝山林连绵起伏,与中国境内的雨林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
“你觉得‘普罗米修斯’为什么选这个地方?”苏瑾走到他身边。
“偏僻,跨境,地形复杂。”陈禹说,“而且,如果岩温说的传说有部分真实,这里可能确实有什么特殊之处。”
晚饭时,向导来了。
岩温比陈禹想象中年轻,大约四十岁,皮肤黝黑得像涂了层桐油,身材精瘦但肌肉线条分明。他穿着旧的迷彩裤和汗衫,脚上是军用胶鞋,已经洗得发白。
“我当过五年边防兵,”岩温说话直接,“对这一带地形熟。但有些地方,我也不去。”
“哪些地方?”李教授问,他正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岩温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鬼嚎谷’,当地人叫它‘吃人山谷’。还有‘将军坟’,那一片都有问题。”
“能具体说说吗?”陈禹给他倒了杯茶。
岩温犹豫了一下,接过茶却没喝。窗外天色渐暗,客栈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玉波在柜台后打着瞌睡,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爷爷那辈人就说过,”岩温的声音压低,几乎被窗外的虫鸣淹没,“雨林深处,有古代将军的幽灵。不是我们傣族的将军,是汉人的,穿着铁甲,拿着长刀。”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六几年的时候,有一支勘测队进去过,五个人,出来三个。失踪的那两个,据说是在‘将军坟’附近走散的。出来的人说,他们听到了打仗的声音,还有马蹄声,但那是原始雨林,哪来的马?”
“后来呢?”苏瑾问。
“后来部队组织人进去找,找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找到。那之后,就很少有人敢深入那片区域了。”岩温顿了顿,“但事情没完。”
他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九十年代初,有一伙偷猎的,想从那条路跨境去老挝。七个人进去,只有两个爬出来,精神都不正常了,一直说什么‘穿铁甲的影子’、‘会吃人的树’。其中一个没过半年就死了,医生说是极度惊吓导致的心脏病。”
李教授推了推眼镜:“这些传说,有可能有现实基础。明代万历年间,云南巡抚陈用宾确实在这一带平定过叛乱,战事持续数年,阵亡将士不少。如果真有古代战场遗迹,民间演绎成鬼故事也正常。”
“不只是鬼故事。”岩温摇头,“我当兵的时候,有一次巡逻到边境附近,在‘鬼嚎谷’外围,亲眼见过奇怪的东西。”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是2005年,八月,雨季。”岩温回忆着,眼神有些飘忽,“那天傍晚,我们小队在距山谷三公里的地方扎营。半夜,站岗的兄弟把我叫醒,说看到谷里有光。”
“什么光?”
“蓝色的光,一团一团的,在树林里飘。”岩温比划着,“不像是手电或篝火,更像是...萤火虫,但比萤火虫大得多,而且飘动的样子很怪。我们用电台向连队报告,连队让我们不要靠近,天亮后就撤离。”
他顿了顿:“后来听说,那段时间,不止我们,老挝那边的边防也报告过类似现象。两边还开过协调会,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陈禹与苏瑾交换了一个眼神。蓝色的光——这让他们想起黑水关山洞里的那些设备。
“岩温大哥,”陈禹认真地说,“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你说的‘鬼嚎谷’附近。我们需要你带路,但只到安全距离为止。之后我们自己进去。”
岩温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彻底黑了,雨林的夜晚声音开始响起:虫鸣、蛙叫,还有远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嚎叫,悠长而凄厉。
“那个坐标点,”他终于开口,“我看了。就在‘将军坟’和‘鬼嚎谷’之间。那是整片雨林最邪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