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老君庙战场。
乌桓趴在雪地里,嘴里叼着根枯草杆子,独眼透过草隙盯着前方——那里,黑压压的北漠骑兵正在打扫战场。火光映着遍地尸骸,有漳州军的,有北漠的,更多的……是分不清敌我的残肢断臂。
“乌叔,”趴在他旁边的巴图压低声音,“看那边……那杆‘萧’字旗!”
乌桓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战场中央,一杆残破的玄色大旗斜插在尸堆上,旗面被血浸透,在火光中泛着暗红。旗下一个穿着铁甲的将领尸体跪在地上,胸口插着三支箭——是赵横,那个在黑石岭被李破全歼两万大军的靖北军将领。
“萧景琰这老狗……”乌桓吐掉草杆,“连自己最擅守的将军都扔在这儿当诱饵,真他妈不是东西。”
“李大人他们……”巴图声音发颤,“会不会已经……”
“放屁。”乌桓瞪了他一眼,“李破那小子,老子看着他长大的。野狼谷那么险都活下来了,草原狼群围了三天都死不了,这点阵仗……要不了他的命。”
话虽这么说,可他独臂握刀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他们已经在这片尸堆里趴了整整一个时辰。五十个人,分成了五队,从五个方向往战场中心摸。沿途看见的漳州军尸体,至少有两千具——大多是石牙带去救援的那一千轻骑,还有崔七的三百敢死队。
李破和石牙、崔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乌叔!”另一个方向传来压抑的喊声。
是黑水部的一个老猎人,外号“夜枭”,五十多岁了,眼力却比年轻人还毒。他趴在十几丈外的一处雪坑里,正拼命朝这边打手势——右手三指并拢,指向东北方向。
那是发现活人的信号!
乌桓精神一振,打了个“掩护”的手势,带着巴图等人悄悄往东北方向摸。
爬过三十多具尸体,绕过一辆烧毁的粮车,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营帐残骸——是老君庙原本的僧舍,被战火波及,烧塌了大半,但还有几间屋子勉强立着。
夜枭蹲在一堵断墙后,指着其中一间屋子,用气声说:“里头……有动静。不是北漠兵,北漠兵穿皮靴,里头的人……穿的是咱们的布底鞋。”
乌桓眯起独眼,从墙缝往里看。
屋子很暗,只有角落里一点微弱的火光——是炭盆,快要熄了。炭盆旁,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一个躺着,两个坐着,还有一个……靠在门后,手里握着刀,刀尖对着门口。
“石牙?”乌桓试探着喊了一声。
门后的影子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个嘶哑得像破风箱的声音响起来:“……乌、乌老大?”
是石牙!
乌桓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带着人从断墙后闪出来,冲进屋子。
屋子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石牙靠坐在门后,右腿从膝盖以下没了,用撕碎的布条胡乱缠着,血已经浸透了三层布,还在往外渗。他脸上那道疤翻卷着,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可右眼还睁着,死死盯着门口。
炭盆旁,崔七躺在地上,胸口一道刀伤从左肩划到右腹,皮肉外翻,能看见森白的肋骨。他还有呼吸,但很微弱,嘴角不停往外冒血沫。
而躺在最里面的……
是李破。
他靠墙坐着,怀里抱着破军刀,刀身上全是缺口和血迹。身上那件青灰战袍破得不成样子,左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右肩中了一箭,箭杆折断了,箭簇还留在肉里。脸上全是血污,眼睛闭着,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还活着。
都还活着。
“他娘的……”乌桓蹲下身,用独臂拍了拍石牙的脸,“你小子……命真硬。”
石牙咧了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乌老大……你再晚来半个时辰……就只能给咱们收尸了……”
乌桓没理他,快步走到李破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但很弱。他又检查了伤口,脸色越来越沉。
左肋的伤最要命,再深半寸就捅穿肺了。右肩的箭伤已经开始溃脓,再不处理,整条胳膊就废了。
“夜枭!”他扭头低吼,“清理出一条路!巴图,你带十个人,弄两辆还能用的马车过来!剩下的,准备掩护——咱们得把这仨祖宗,活着带回漳州!”
“乌叔,”夜枭皱眉,“外头至少还有三千北漠兵在打扫战场,咱们五十个人……”
“五十个人怎么了?”乌桓瞪眼,“五十个人就不能杀出去了?当年野狼谷,老子和你爹带着三百人,从三万北漠大军眼皮底下把李乘风救出来的时候,你他娘还在吃奶呢!”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十几颗黑乎乎的药丸,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
“这是阿娜尔那丫头给的‘续命丹’,说是能吊住一口气。”乌桓掰开李破的嘴,塞进去一颗,又给石牙和崔七各塞了一颗,“吃了这个,只要还有口气,就能撑到漳州。”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北漠兵的吆喝声。
越来越近。
乌桓独眼一眯,对巴图打了个手势。
巴图会意,带着几个草原汉子悄悄摸到窗边,手里攥着短刀和手弩。
脚步声停在屋外。
“这间……还没搜过吧?”一个北漠口音响起。
“搜个屁,里头全是死人。”另一个声音不耐烦,“赶紧的,秃发浑将军说了,天亮前必须清完战场,撤回去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