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低沉的轰鸣中强行降落在东州市郊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弃学校操场上。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地面泥水四溅,也吹散了连绵雨幕的一角。舱门打开,浑浊潮湿、带着土腥和隐约腐烂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苏清越。
操场上景象触目惊心:临时堆放的沙袋歪斜散乱,几顶军绿色帐篷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泥泞的地面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和车辙。远处,原本应是农田和村庄的地方,如今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翻滚着黄褐色泡沫的汪洋,只有屋顶、树梢和零星的高地突兀地露出水面,像绝望的孤岛。更远处,城市方向,低洼处已成泽国,较高的建筑如同礁石般矗立在洪水中,许多窗口漆黑,了无生气。
雨势虽比高峰时减弱,但依旧淅淅沥沥,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代市长!”一名穿着雨衣、满脸泥水、眼中布满血丝的四十多岁男子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狼狈的干部和军人。他是周维提前联络上的、市防汛指挥部暂时还能找到的、未被卷入腐败案且一直在坚持的少数技术官员之一,市水利局总工程师,姓方。“路上情况怎么样?省里专家团队呢?”
“专家团队后续乘运输机带来重型设备和更多物资。我先到。”苏清越语速很快,目光扫过在场人员,“现在最紧急的情况是什么?堰塞湖?城区险情?指挥体系?”
方总工立刻指向东北方向,那里是连绵的灰黑色山影:“牛头山堰塞湖!水位每小时还在上升十几厘米!根据测算,最迟四十八小时,可能就会达到极限库容,发生自然溢流甚至整体溃坝!溃坝洪水模型显示,洪峰将在两小时内淹没下游包括老城区、工业区在内的全部低洼地带,现有堤防绝对挡不住!”
“处置方案?”
“专家组之前提出过爆破泄流、开挖导流槽等方案,但需要大型机械和专业队伍,还要天气窗口。现在的问题是,通往牛头山最近的道路多处被淹或塌方,重型设备上不去!而且……”方总工脸色难看,“之前负责爆破物资储备和工兵调度的……是王洪生小舅子管的部门,人已经被控制,但物资台账混乱,很多关键炸药和起爆器材下落不明,工兵分队也因原指挥员被查陷入半瘫痪。”
又是腐败遗毒!苏清越心头火起,但强压下去。“立刻做四件事:第一,周维!”她看向已跳下直升机、正在调试通讯设备的周维,“你带一个小队,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一条能让小型机械和人员徒步到达堰塞湖坝体的通道,评估现场,准备实施最简易的泄流措施,哪怕是用人力挖!同时,在全市范围内搜寻可能流散的爆破物资,征集有爆破经验的人员,不管是退伍工兵还是矿山工人!”
“明白!”周维立刻点人,冲向一旁待命的越野车。
“第二,方总工,你牵头,立即整合现有所有水利、地质专家,重新评估堰塞湖风险,制定多套应急预案,包括最坏情况下的群众转移路线和安置点方案。我需要知道,如果溃坝不可避免,我们最多有多少时间转移下游群众?往哪里转移?”
“是!”方总工重重点头。
“第三,”苏清越看向旁边一位穿着武警制服、肩章显示为支队长的军官,“武警支队现在能投入抢险的最大力量有多少?指挥是否畅通?”
“报告代市长!支队现有能动用兵力三百二十人,车辆器械若干,指挥畅通!请指示!”支队长声音洪亮,眼神坚定。
“好!你部立刻分为三部分:一部配合方总工,加强现有城区堤防巡查和险情处置;一部由你亲自带领,作为机动突击力量,随时应对突发险情;另一部,协助民政、公安,维持救灾物资分发秩序,严厉打击哄抢、造谣等行为,稳定人心!告诉战士们,现在我们是东州百姓唯一的依靠!”
“保证完成任务!”支队长敬礼,转身跑步离去。
“第四,”苏清越对剩下几位面露彷徨的本地干部说道,“我是苏清越,受省委省政府委派,临时主持东州工作。现在,我需要知道市委市政府剩余还能正常运作的部门、负责人、以及位置。立刻带我去还能用的指挥中心,并通知所有能找到的、副处级以上且未被审查的干部,一小时内到指挥中心报到,逾期不到、临阵脱逃者,依纪依法严惩不贷!”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在风雨和嘈杂中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威压。几位本地干部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引路。
所谓的指挥中心,设在市郊一座地势较高的五层办公楼里,原本是某个区的党校。电力时断时续,靠柴油发电机维持。一楼大厅里挤满了浑身湿透、神色仓皇的各级干部和办事员,电话铃声、呼喊声、争吵声混作一团,烟雾缭绕,混乱不堪。
苏清越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认出了她——近期政法系统风云人物,刚刚无罪释放,没想到竟然被派到了这个烂摊子。目光中有好奇,有怀疑,有期待,也有冷漠。
她没有浪费时间发表就职演说,直接走到临时架设的、贴满了各种手绘地图和灾情标注的大屏幕前,拿起一个沾满泥水的扩音器,敲了敲桌子。
“安静!”
嘈杂声略微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