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散在暖阁,像雪落无声,却惊动帘外一人。女帝推门而入,未着冠冕,只披素红常服,发间尚带夜雪。她提灯,灯焰跳动,映她眼底两簇幽火。
她落座,取酒,两盏,一盏递他,一盏自举。酒液殷红,像稀释的血。江栖鹤不接,只抬眼,眸色比铁链更冷:“陛下欲囚臣至死?”
女帝不答,先饮一口,以唇试毒,再递:“囚?先生心若有朕,何处不是归巢?”
江栖鹤终接酒,一饮而尽,却侧首,不再看她。女帝伸手,指尖轻触他足踝铁链,声音低哑:“链长三尺,恰好到窗——窗下有梅,先生若悔,便抬头看雪,雪化之日,朕放你。”
雪化之日,梅未开。江栖鹤每日靠窗,看雪压枝,看日影西斜,看铁链投在墙上的影子,一寸寸缩短,又一寸寸拉长——像某种酷刑,将时间抻成极细的丝,随时会崩断。
女帝每夜必至,或带酒,或带奏折,或只带一身夜雪。她坐他身侧,以额抵他肩,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黑暗:“先生,你恨朕么?”
江栖鹤不答,只抬手,指尖触窗棂,梅枝在窗外颤,雪粒簌簌而落,像一场无声的泪。
更鼓五声,天将破晓。女帝最后一次至,未带酒,只带一枚小小钥匙——玄铁,雕凤,尚带她体温。她蹲身,钥匙插入锁孔,却未转动,只抬头看他:
“先生,梅花开一日,朕放你一日;梅花谢一日,朕囚你一日——可好?”
江栖鹤垂眸,看她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相贴,一瞬滚烫,一瞬冰凉。他轻声开口,声音哑得不成调:
“长渊,你我都知,梅不会开了。”
女帝指尖一颤,钥匙“当啷”落地,在寂静暖阁里滚出很远,像一颗坠落的星,再不见光亮。而窗外,雪又下了,细若白尘,落在铁链,落在梅枝,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像一场提前到来的葬仪,葬的是鹤的羽翼,也是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