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脚踝”山林的夜晚,并非纯粹的寂静。松涛在夜风中呜咽,不知名的夜枭偶尔发出凄厉的啼鸣,远处山涧的流水声潺潺不绝,共同编织成一曲属于荒野的、永恒的低沉交响。俄瑞斯忒斯便是在这自然的帷幕下,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阴影,在嶙峋的岩石与虬结的树根间移动。他的动作轻盈而精准,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每一次呼吸都尽可能悠长而浅淡,整个人的存在感被压到了最低,唯有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如同两颗寒星,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位于半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被几块巨大圆石环绕的林间空地。
那是星光信号最终指引的方向。
空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旷,中央有一小块被踩踏过的草地,旁边是一株极其古老、枝干扭曲如同痛苦手臂的橄榄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是陷阱吗?俄瑞斯忒斯伏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内的心脏在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紧握着腰间的青铜短剑,冰凉的剑柄也无法平息掌心渗出的冷汗。时间在极度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在滚烫的焦油中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那信号只是自己绝望中的幻觉,或是敌人精心布置的诱饵时,空地另一侧的树林边缘,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来了!
俄瑞斯忒斯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一个身影,从浓重的树影中缓缓走了出来。那身影同样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颜色深暗的斗篷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能从相对纤细的轮廓判断,似乎是个女子。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迟疑,走到空地中央,在那株古老的橄榄树下停住,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般,微微颤抖着,抬起了头,望向俄瑞斯忒斯藏身的方向。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的光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那张从兜帽边缘露出的、苍白而清减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俄瑞斯忒斯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回四肢百骸!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在篝火旁、在噩梦中、在孤独跋涉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脸……是厄勒克特拉!是他的姐姐!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昔日的圆润被尖削取代,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哀愁与风霜,但那五官的轮廓,那双曾经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希望的褐色眼眸……他不会认错!
几乎是同时,厄勒克特拉也看到了从巨石阴影中猛地站起身来的那个身影。高大,瘦削,衣衫褴褛如乞丐,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伤痕与风尘,但那挺直的脊梁,那棱角初显、依稀可见父亲轮廓的下颌,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继承了母亲形状、却燃烧着与母亲截然不同的、如同荒野孤狼般警惕而坚韧光芒的眼睛!
是他!是俄瑞斯忒斯!她的弟弟!那个记忆中还需要她牵着手、跟在她身后奔跑的幼童,如今已长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形象。
没有呼喊,没有言语。姐弟二人就那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凄清的月光下,在古老橄榄树的沉默注视中,死死地凝视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爆炸前的死寂,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那沉重得无法控制的喘息声。
俄瑞斯忒斯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想叫一声“姐姐”,那个在无数个濒临绝望的夜晚给予他最后温暖的称呼,此刻却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炭块,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到姐姐眼中瞬间涌出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泪水,看到她向他伸出的、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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