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十一月初三,未时,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暖阁内的地龙烧得很旺,驱散了殿外的寒意,却驱不散那种沉甸甸的悲伤与压抑。陈显靠在暖炕的大引枕上,身上盖着明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眼中的悲痛已经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所替代。冯保侍立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尚冒热气的汤药。
“臣参见陛下。”陈静之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陈显的声音依旧沙哑,“冯保,你先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冯保将药碗放在炕几上,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只剩下兄弟二人。陈显看着陈静之,良久,才缓缓开口:“崇文坊的事,冯保已经跟朕说了。”
“是。”陈静之在炕前的绣墩上坐下,“臣在那里发现了‘秋水’的踪迹,以及…可能与太后有关的线索。”他将在地下石室发现的文书、“乙三”代号、以及“青城山玄都观”的事,简要禀报。
陈显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在听到“坤宁宫——亥时三刻——香料”几个字时,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所以,母后的病…果然不是偶然。”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臣已经让冯保秘密查问昨夜坤宁宫所有接触过太后饮食药物的人,尤其是那个送香料的老太监。”陈静之道。**
“不用查了。”陈显摇了摇头,“那个老太监,今晨被发现溺毙在北海子的冰窟窿里了。”
陈静之心头一沉。“灭口?”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陈显冷笑,“手脚倒是快得很。不过…”他从枕边摸出一枚小小的、看似普通的羊脂玉佩,“这个,是在那老太监贴身的衣袋里发现的。冯保说,这种玉佩的打络子手法,是三十年前宫中流行的样式,而且…与当年侍奉过林妃的几个老宫人的遗物,有些相似。”
又是林妃!陈静之的呼吸微微急促。“陛下,臣在南京见了了尘大师…”他将了尘所说的关于林妃、秋纹(可能的“秋水”)的往事,以及与废太子旧案的牵连,又详细说了一遍。
陈显静静听完,良久无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玉佩,“所以,‘秋水’是当年那个侍女秋纹,‘水镜’很可能是林妃的后人或传人…他们隐忍数十年,就是为了向朕,向母后,向这大燕的江山…复仇。”
“是。”陈静之沉声道,“而且,他们的网,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不仅勾连蜀王、江南士绅,甚至…可能已经渗透到了宫中。”
“所以朕才急着召你进宫。”陈显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静之,母后的后事,朕交给礼部和内务府去办。但有两件事,朕只能交给你。”
“陛下请吩咐。”
“第一,”陈显的目光投向窗外,“给朕…彻底清洗宫禁。不管是谁,不管牵连多广,只要与‘秋水’、‘水镜’有关,或是有丝毫可疑,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朕要这紫禁城,从上到下,干干净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帝王的酷烈与决绝。
“臣明白。”陈静之心头凛然。这是一场血雨腥风,但不得不为。**
“第二,”陈显转回目光,“替朕…去一趟西山皇陵。”**
陈静之一怔。“皇陵?”
“是。”陈显的眼神变得幽深,“父皇的陵寝,还有…当年被废、后来不明不白死去的那位废太子的埋骨之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朕怀疑…‘水镜’的真实身份,或者说,林妃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可能并没有死。而且,就藏在…皇陵附近。”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以至于陈静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陛下是说…”**
“朕也只是猜测。”陈显摇头,“但你想想,‘水镜’能在宫中、朝中布下如此大的局,能让‘秋水’这样的人物甘为驱使,其身份地位,绝非寻常。而且,他对宫闱秘辛、对当年旧事了如指掌…除了当年的幸存者,还有谁能做到?”**
“可是…当年所有相关人等,不是都…”
“所以才要你去查。”陈显打断他,“皇陵守卫森严,但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灯下黑的地方。你带着‘影子’的精锐,以勘察太后陵寝工程为名,秘密前往。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守陵的官员和内监。”**
“臣…遵旨。”陈静之知道此行凶险,但也可能是打开困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