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把摊子收拾利索,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嘀——嘀嘀——”,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不许动!接受检查!”的吆喝声,声音越来越近,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联合革委会纠察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黑市瞬间乱作一团。摊贩们慌了神,纷纷卷起布帘,把贵重的物资往怀里塞、往裤腰里藏,有的甚至直接扔到旁边的污水沟里。买家们四处逃窜,有的钻进狭窄的小巷,有的踩着积水往码头跑,还有个卖布票的妇人慌不择路,直接跳进了旁边的臭水沟,浑身沾满了污泥,却顾不上擦,只顾着往前爬。
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东西掉落的碎裂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原本隐秘热闹的黑市变得鸡飞狗跳。鬼子六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去够木棚角落的暗格——那是他特意挖的,用一块活动的木板盖着,平时用来藏画册和攒下的粮票布票。可他的手刚碰到木板,就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让他动弹不得。
“鬼子六,又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鬼子六抬头,看见领头的纠察队队长黄军,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领口别着一枚红色的徽章,胳膊上戴着红袖章,上面写着“联合革委会纠察队”。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死死盯着鬼子六,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木棍的一头已经被磨得光滑。
黄军一把夺过鬼子六手里刚捡起的画册,翻了两页,重重摔在地上:“上级早就明令禁止倒买倒卖,你还敢顶风作案?上次警告过你,看来是没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鬼子六挣扎着,肩膀被按得生疼,他急忙解释:“黄队长,您误会了,我这都是正经的广告纸,不是什么违禁品。我就是帮人预订画册,算不上倒买倒卖,我没有犯法啊……”
“是不是违禁品?有没有犯法?轮不到你说了算,是我们说了算!”黄军一挥手,身后的十几名纠察队员立刻涌了上来,有的搜查摊位,有的翻看棚子的各个角落。一个队员很快发现了暗格,掀开木板,把里面的画册、广告纸全部搜了出来,摞在地上,像一座小山。另一个队员则蹲在地上,用木棍撬开了摊位的木板,把鬼子六藏在底下的一沓粮票、布票也搜了出来,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
鬼子六看着被搜走的东西,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那些粮票布票,是画册交易平台今天的定金,还没来得及送回去。可他更在意的,是眼角瞥见的一幕——黄军趁着队员搜查的时候,偷偷给人群外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鬼子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光头李正躲在巷口的拐角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看见黄军的眼神后,转身消失了。
鬼子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上次纠察队突袭城东黑市,也是黑水帮的人提前溜走,唯独他当时在那边送货,被抓了个正着,没收了一批画册广告纸。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可没证据。现在看来,纠察队和黑水帮根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黑水帮抢他的生意,勒索保护费,纠察队则借着“打击倒买倒卖”的名义,帮黑水帮扫清障碍,顺便中饱私囊。
“带走!”黄军一声令下,两名队员架着鬼子六的胳膊就往外走。鬼子六挣扎着,还想再解释,却被人用木棍推了一下后背,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摊位,木板被掀得乱七八糟,画册和广告纸散了一地,被人随意踩踏,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和无力。
纠察队押着鬼子六走出巷口,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的好奇地张望,有的低下头快步走开。阳光依旧毒辣,照在鬼子六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看见黄军和一个队员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把玩着从他那里搜走的布票,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鬼子六的生意更是举步维艰。他被纠察队关了三天,出来后才知道,羊城各区的纠察队像是长了眼睛,每次他的手下兄弟们刚联系好顾客,准备好货,就会有纠察队员突然出现,不管怎么解释都把货没收,还把顾客吓得再也不敢联系他。
有一次,他托一个熟客介绍,联系到一个机关干事,对方想要一台收音机。画册交易平台的人特意半夜起床,把收音机包得严严实实,藏在怀里,往干事家去。可刚走到半路,就被三个纠察队员拦住了,收音机被没收不说,还被骂了一顿,说他“屡教不改”。他知道,肯定是黑水帮泄露了他的交易信息。
他不甘心,又找了个新的隐蔽地方贴广告纸,是在城郊的一个废弃工厂里。可没过半天,就有人举报了他,纠察队很快就赶了过来,把他的广告纸全部没收,还掀了他临时搭的小棚子。他后来才知道,黑水帮在各大黑市周围贴满了“举报违禁画册有奖”的告示,怂恿路人监视他的行踪,举报一次能拿到两张粮票,不少人为了这点好处,四处盯着他。
更让他心寒的是,有一次他准备出手香港带回来一批稀缺的电子产品——几台小型收音机。他让手下的兄弟阿强去码头交接货,约定好半夜在巷口交接。可阿强刚走到巷口,就被埋伏在那里的黑水帮的人打了一顿,胳膊被打断了,收音机也被抢走了。阿强躺在地上,看着雨水冲刷着胳膊上的血迹,心里又恨又无力。
鬼子六赶到的时候,阿强已经晕了过去,他把阿强背回家,找医生接骨,花光了向朋友借的粮票,心里的怒火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
黑水帮的人还留下了话,让阿强转告鬼子六:“再敢做画册交易生意,就废了你!”
暑气依旧弥漫在羊城的上空,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旧码头的黑市依旧热闹,只是摊位换了不少,大多是黑水帮的人或者给他们交了保护费的摊贩。粮票、布票、港版磁带依旧在暗中流通,只是价格比以前高了不少,买家们只能忍气吞声。
鬼子六坐在码头上的石阶上,看着珠江上往来的船只。远处的货轮冒着黑烟,缓缓驶过江面,激起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白色的泡沫。江风带着水汽吹在他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燥热。他手里摩挲着一本没被没收的广告纸,那是他从地上捡回来的,边缘已经破损,手抓的部位被汗水浸得发皱,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他想起了自己刚做这生意的时候,只是想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口饭吃,守规矩,不坑人,不害人,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想起老大说的话,老虎不发威他们都是当你是病猫。他看着江面上的夕阳,红彤彤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估计他上报老大,估计又是一场风暴。
摊牌了!不装了!本来想和你们和气生财的,谁知道你们不愿意,那就不要怪我下狠手了。
夏天,热得不仅是天气,还有黑市上的血雨腥风,以及那些被权力和暴力碾碎的生计与规矩。
珠江的水流淌着,带着这座城市的秘密与挣扎,流向远方。而城西的旧码头,依旧藏在暑气与水汽之中,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