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花园“赏春闲叙”归来,柳彦卿的神色有些微妙。说紧张吧,似乎比去之前更放松了些;说欣喜吧,眉宇间又凝着一丝深思。
“大哥,皇帝伯伯凶不凶?有没有问你很难的问题?”柳念薇像只小蝴蝶似的扑上去,迫不及待地问。
柳彦卿将她抱起来,沉吟道:“陛下……很和蔼,问的多是些经义本源、地方吏治民生,也问了我游学见闻。倒不曾为难。” 他甚至觉得,陛下看他的眼神,除了审视,似乎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尤其是当他谈及在闽地见到渔民用新法养殖海产、因地制宜时,陛下似乎格外留意。
“不过,”柳彦卿眉头微蹙,“陛下最后随口提了一句,说近日看前朝笔记,见有贤臣论及‘王道之本’与‘霸术之效’的关系,颇觉有趣,问我们有何见解。此题甚大,时间仓促,我只答了‘王道重教化根基,霸术补一时之急,二者需审时度势,以王道为体,霸术为用’。”
柳念薇大眼睛眨了眨。【王道与霸术?这话题可深了,历史上争论不休。大哥这回答四平八稳,倒也不错。但皇帝突然提起这个……是随意聊聊,还是意有所指?眼下四海承平,但边关偶有摩擦,国库也不算特别充裕……难道皇帝在思考对外策略或者内部改革的基调?】
她隐约觉得,这看似随口的“闲题”,或许没那么简单。
晚上,柳承业细细问了儿子面圣的经过,听到最后那道题,也是捻须沉思:“陛下近年来着力整顿吏治、充盈国库,对边关亦是以稳为主。此题……或许是在考量你们这些未来栋梁的格局眼光,看看是偏于理想还是务实,是激进还是持重。”
殿试在即,气氛越发凝重。柳彦卿虽得了会元,压力却更大,若殿试表现不佳,难免惹人非议。他越发埋头苦读,揣摩可能出现的考题方向。
这天,柳念薇见他眉头紧锁,面前的纸上列满了可能的策论题目,什么“河工漕运”、“边防屯田”、“吏治考核”、“钱法利弊”……都是热点,却也是大家都会准备的方向。
【大家都在猜这些,到时候答卷岂不是大同小异?想要脱颖而出,恐怕得有点不一样的视角。】柳念薇托着小下巴,看着窗外的春日斜阳,忽然想起昨晚偷听到爹爹和幕僚闲聊,提到北方今春少雨,恐有旱情,而南方近来河道治理颇有争议。
她眼珠一转,蹬蹬蹬跑到柳彦卿书桌前,踮起脚尖,扒着桌沿,指着窗外刚抽出嫩芽的柳树,用她特有的、充满“童趣”的口吻说道:
“大哥,你看柳树发芽了!真好玩!要是好久好久不下雨,柳树会不会渴死呀?还有,我们家花园的水沟堵了,水就流不动,臭臭的。娘说大河要是堵了,会发大水!好可怕!”
柳彦卿正心烦,闻言随口应道:“是啊,天旱则伤农,河塞则成患。此乃国之大事。”
柳念薇点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掰着手指头说:“不下雨,地里没水,农民伯伯种不出粮食,就没饭吃,没饭吃就要饿肚子,饿肚子就会生气……生气了会不会去找县太爷呀?县太爷要是没粮食给大家,是不是也很头疼?皇帝伯伯知道了,是不是更头疼?”
她的话颠三倒四,像个孩子的胡思乱想。但柳彦卿听着,心头却是一动。天灾(旱)—> 民生(饥) —> 社会稳定(民变) —> 地方治理(县令) —> 朝廷应对(皇帝)……这分明是一条完整的灾害应对和社会治理链条!而通常的“河工”策论,多集中于具体的技术、工程、钱粮,往往忽略了灾害与人、与基层治理、与社会稳定的联动关系。
“还有哦,”柳念薇继续发散,“要是大河老是治理不好,老是花钱,皇帝伯伯的金库会不会空掉呀?空了就不能给大将军发饷银了,大将军没饭吃,坏人来打我们怎么办?”
这又把“水利治理的长期消耗”与“国家财政”、“国防安全”隐隐挂钩了!这角度更是刁钻!
柳彦卿怔住了,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小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哪里是童言稚语?这分明是直指核心、视野宏阔的策论思路!跳出具体技术细节,从系统、从联动、从顶层设计的高度去看待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提笔疾书,将“旱灾连锁反应与综合应对”、“河工治理的长期效益与财政可持续性”作为两个深层思考方向,默默加入了自己的备考腹稿中,并开始搜集相关数据和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