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交易后,对方放下了戒心。
第五天夜里,柳彦博在一家僻静的酒楼包厢,见到了这三位老板。
烛光昏暗,三人神色警惕。
“柳东家,你究竟想做什么?”陈老板率先开口,“我们这些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我不想折腾,我想让以后经过清江浦的商船,都不再被折腾。”柳彦博给三人斟酒,“胡税吏勒索我的事,诸位都听说了吧?”
三人沉默。
“他开价三千两。”柳彦博冷笑,“我没给。因为我算过一笔账——今日给他三千,明日他就敢要三万。长此以往,咱们生意还做不做?”
赵掌柜叹气:“不给能怎样?货被扣着,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我们……耗不起啊。”
“一个人耗不起,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柳彦博压低声音,“如果我们联起手来,收集证据,一起告到淮安府按察司呢?”
老匠人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告?怎么告?衙门是他们家开的!”
“以前或许是。”柳彦博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但现在,不一定了。”
信是淮安府按察司佥事曹大人给他父亲的回信,上面虽只是客套话,但落款和印鉴做不得假。
三人传看一遍,呼吸都急促了。
“柳东家……你上头有人?”
“不是我上头有人,是道理上头有天。”柳彦博正色道,“曹大人是司法官,最重证据。只要我们证据确凿,他必会秉公处理。”
“证据……”陈老板咬牙,“我有!去年他勒索我五百两,我偷偷记了账,时间、地点、金额、在场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也有!”赵掌柜激动道,“他诬陷我夹带私盐的那张假证,我偷偷藏了一份副本!上面的签字画押,根本不是我的!”
老匠人老泪纵横:“我儿子被打残的验伤状子,还在我箱底压着……”
接下来的七天,柳彦博足不出户,在船舱里整理这些证据。
账本、证词、物证、人证名单……分门别类,装订成册。每一份证据都注明来源、时间、关联人物,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更关键的是,他根据这些商户的回忆,梳理出了胡税吏这些年的勒索模式、金额估算、赃款去向——竟高达五万余两!其中至少三成,流向了冯主簿。
第八天,柳彦博的船队“检修完毕”,扬帆北上。
同一天,三份厚厚的诉状,连同证据副本,通过不同渠道,送到了淮安府按察司曹大人的案头。
曹大人看完,拍案而起。
他早就听闻清江浦漕运司不太干净,但一直苦于没有实据。如今证据如山,民怨沸腾,正是出手之时!
三日后,按察司衙役突袭清江浦漕运司,查封账目,羁押胡税吏。
搜查结果令人瞠目:胡税吏家中搜出现银八千两,珠宝首饰两箱,地契十三张。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索贿的明细,时间、商户、金额、经手人,一清二楚。
更劲爆的是,账本里夹着几封冯主簿的亲笔信,上面有“收到孝敬银二千两”、“打点上司用去五百两”等字样。
铁证如山,无从抵赖。
案件上报到漕运总督衙门时,总督大怒——正值朝廷整顿吏治的风口,竟出如此丑闻!
半月后,判决下达:胡税吏贪赃枉法,数额巨大,判斩监候,秋后处决。冯主簿受贿包庇,革职查办,家产充公。清江浦漕运司一应官吏,全部彻查。
消息传到京城时,柳彦博的船队已抵达通州,货物完好无损,按期交付。
那一日,柳念薇正在院子里给葡萄浇水。
柳承业拿着邸报进来,满面春风:“念薇,你看!”
柳念薇扫了一眼,笑了:“二哥办事,果然利落。”
“何止利落!”柳承业感慨,“此案一出,运河沿线震动。现在那些关卡,见了咱家的船队,都是客客气气,按章办事,再没人敢伸手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柳家不好惹。”柳念薇放下水瓢,“爹爹,咱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是啊……”柳承业看着女儿,“这次多亏了你。”
“是二哥的功劳。”柳念薇擦擦手,“我只是出了个主意,真正冒险奔波、收集证据的,是二哥。”
她说得淡然,但柳承业心里明白,没有女儿那环环相扣的计算,儿子再有胆识,也只能硬扛或屈服。
“对了,”柳念薇忽然想起什么,“那个被打残的老匠人的儿子……”
“曹大人已妥善安置,从罚没的赃款里拨了一笔钱给他治病疗养。”柳承业道,“还有那些联名告状的商户,漕运司都退了他们的‘孝敬钱’。”
“那就好。”柳念薇点点头,“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
她仰头看着架子上郁郁葱葱的葡萄藤。
今年夏天,应该能吃到葡萄了吧。
就像柳家的路,一步一步,走得扎实,总会开花结果的。
窗外蝉鸣阵阵,夏日悠长。
而大运河上,柳家的商船正扬起风帆,驶向更广阔的水域。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的航向,是一个四岁小女孩,在京城深宅中,用稚嫩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拨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