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换个问法。”柳念薇声音清脆,“赵尚书请你来鉴定时,是不是跟你说——‘那封信是祥云纹的宣和纸,墨色鲜亮,必是伪造’?”
“我……我没有……”李四面如死灰。
“你有。”柳念薇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今早让家仆去翰墨轩买的宣和纸——掌柜的亲自拿给我的,说是店里最好的。可这张纸的暗纹,也是缠枝莲,不是祥云。”
她将纸展开,果然,同样的缠枝莲暗纹。
“所以要么,是翰墨轩卖的宣和纸全都是假货。要么……”她看向赵崇德,“就是有人,故意给了李掌柜错误的信息,让他做出错误的鉴定。”
堂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赵崇德。
赵崇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郡主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本官……”
“我不是怀疑。”柳念薇打断他,“我是想问赵尚书,您在请李掌柜鉴定之前,可曾亲眼看过那封信的暗纹?”
赵崇德语塞。
他当然看过。但他当时只顾着内容,哪会注意暗纹这种细节?
“看来是没有。”柳念薇了然,“那赵尚书为何如此笃定,那封信是伪造的呢?难道……您早就知道,周汝昌不可能写这样的信?”
这话问得诛心!
赵崇德拍案而起:“郡主!你休要胡言!”
“我没有胡言。”柳念薇毫不退缩,“赵尚书,今日之事,看似是鉴定一封信的真伪,实则关乎朝廷法度,关乎公平正义。若是仅凭一个记错了暗纹的掌柜的证词,就能定一个朝廷命官的罪,那以后,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找个人,说‘某某的证据是假的’,然后就把人抓起来?”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若是这样,还要刑部何用?还要律法何用?”
堂上死寂。
连那几个原本站在赵崇德这边的刑部官员,也都露出了思索之色。
是啊,今日这案子,办得太急了。证据还没核实清楚,就急着抓人、定罪……
赵崇德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说话,堂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
“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景和帝一身常服,缓步走进大堂。身后跟着的,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大人,还有……永安侯柳承业。
“参见陛下!”满堂跪倒。
景和帝摆摆手,走到堂上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
“朕听说,刑部今日热闹得很。”他淡淡开口,“赵爱卿,你在审什么案子?”
赵崇德冷汗涔涔:“回、回陛下,臣在审理柳彦卿伪造公文、诽谤朝廷命官一案……”
“哦?”景和帝看向柳彦卿,“柳侍将,你伪造了何物?”
“臣没有伪造。”柳彦卿叩首,“臣与韩御史所搜集的证据,皆是为国锄奸,绝无私心。”
景和帝又看向那封密信:“就是这封信?”
“是。”
“杨爱卿,”景和帝看向左都御史,“你以为如何?”
杨大人躬身:“陛下,臣已初步核查过柳侍讲与韩御史提供的证据。其中确有疑点,但刑部不经复核,直接抓人问罪,程序有失妥当。至于这封信……”
他顿了顿:“臣已请宫中造办处的老师傅看过,纸张确是宣和纸无误,但暗纹是缠枝莲,非祥云。而墨迹……确如郡主所说,若密封保存,是可以多年不氧化的。”
景和帝点点头,看向赵崇德:“赵爱卿,你可还有话说?”
赵崇德伏地:“臣……臣失察。但柳彦卿与韩文渊私下串联,意图构陷大臣,其心可诛……”
“构陷?”景和帝笑了,“朕怎么听说,韩文渊查赵爱卿,已有半年之久?若是构陷,需要准备半年吗?”
赵崇德脸色煞白。
“至于私下串联……”景和帝看向柳彦卿,“柳侍讲,你为何要与韩御史查赵尚书?”
柳彦卿挺直脊背:“因为臣发现,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尚有隐情未明。而刑部对此案的复查,草草了事。臣身为翰林院侍讲,有纠察百官、谏言献策之责。既发觉疑点,自当追查到底。”
“好一个有责必究。”景和帝赞许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赵爱卿,朕问你——周汝昌流放途中‘病故’,可有验尸记录?”
“……有。”
“拿来朕看看。”
赵崇德颤抖着呈上记录。
景和帝扫了一眼,冷笑:“‘突发急症,呕血而亡’?什么急症,能让一个流放犯人,在押解官兵眼皮子底下,突然呕血而死?而押解官兵,竟无一人被问责?”
他放下记录,目光如刀:“赵崇德,你真当朕是瞎子吗?”
赵崇德瘫倒在地。
“陛下……臣……”
“你不必说了。”景和帝站起身,“此案,交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赵崇德,在审结之前,你就在府中‘养病’吧。刑部事务,暂由左侍郎代理。”
“陛下!臣冤枉——”赵崇德还想挣扎。
“冤枉?”景和帝冷笑,“等查清了周汝昌的真正死因,查清了他那三万两家产的去向,查清了你与康王府的往来,你再喊冤不迟。”
他顿了顿,看向柳念薇,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至于福星郡主……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有大周郡主的风范。”
柳念薇屈膝:“谢陛下夸奖。”
景和帝又看向柳彦卿和韩文渊:“你们二人,忠于职守,不畏权贵,朕心甚慰。待此案审结,自有封赏。”
“谢陛下!”
走出刑部大堂时,阳光正好。
柳彦卿看着身边的妹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今日若非妹妹机敏,看出纸张暗纹的破绽,他只怕难逃此劫。
“念薇,谢谢你。”
柳念薇摇摇头:“大哥,路还长着呢。赵崇德倒了,还会有别人。咱们柳家,注定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我知道。”柳彦卿握紧她的手,“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街市。
车外是平凡的人间烟火,车内是劫后余生的沉默。
柳念薇靠在窗边,看着倒退的街景。
今日这一局,赢了。
但她也彻底走到了台前。
从今往后,“福星郡主”不再只是一个荣衔,而是一面靶子。
所有想扳倒柳家的人,都会先瞄准她。
可她不怕。
因为她是柳念薇。
是曾统帅星河舰队,见过宇宙洪荒的柳念薇。
这点风雨,算什么?
马车驶入永安侯府。
沈氏和柳承业早已等在门口,见他们平安归来,相拥而泣。
“没事了,都过去了。”柳承业拍着儿子的背。
柳念薇仰起头,看着府门上那块御赐的“诗礼传家”匾额。
阳光照在鎏金的字上,熠熠生辉。
是啊,都过去了。
但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