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临臣子府邸探病,在大周朝是极为罕见的殊荣,更何况是探一位年仅四岁的郡主。
景和帝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贴身大太监高公公和两名侍卫,轻车简从,悄然来到了永安侯府。但即便如此,侯府上下仍不免一阵慌乱。柳承业和沈氏匆忙整理衣冠,率家人出迎。
“臣(臣妇)恭迎陛下!”柳承业等人跪拜行礼。
“平身。”景和帝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承业脸上,“柳卿不必多礼,朕听闻念薇大病初愈,心中牵挂,特来看看。孩子现在如何?可方便见朕?”
“回陛下,小女已无大碍,正在房中静养。陛下亲临探望,是臣全家莫大荣幸,岂有不便之理。”柳承业连忙侧身引路,“陛下请。”
景和帝微微点头,随柳承业向内院走去。他脚步不急不缓,目光却敏锐地观察着侯府内的情形。下人们虽然恭敬,但眉宇间仍有连日操劳的疲惫痕迹,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药草气味,显示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煎熬。
来到柳念薇的闺房外,景和帝示意众人止步,只带着高公公随柳承业夫妇入内。
房间窗户半开,通风良好,光线明亮。柳念薇正靠在床头软枕上,身上盖着锦被,小脸瘦了一圈,显得有些苍白柔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见皇帝进来,并无孩童常见的惊慌,只是微微露出讶异,随即便要挣扎起身行礼。
“快躺着,不必多礼。”景和帝快步上前,温声制止,自己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看着是清减了许多,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陛下关怀。”柳念薇声音还有些气虚,但口齿清晰,“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上乏力,需要再养些时日。”
景和帝点点头,转而看向侍立一旁的刘太医:“刘爱卿,郡主的病,究竟是何症候?朕听太医院奏报,说是极为凶险疑难?”
刘太医连忙躬身,将病情始末,尤其是柳念薇如何在昏迷中“自言病源”、指明用药,以及随后那套“微尘致病”的惊人论述,简明扼要却又不失重点地禀报了一遍。他言语间对柳念薇的“医术”推崇备至,虽竭力保持太医的稳重,但那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敬佩依然溢于言表。
景和帝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待刘太医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却是问柳念薇:“念薇,你对自己所患之症,以及所用医药之理,当真如此明晰?那些‘微尘’、‘害尘’、‘链球菌’之说,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比刘太医问得更直接,也更深。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念薇身上。柳承业和沈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柳念薇抬起眼帘,看向景和帝。皇帝的眼神深邃平和,并无逼问之意,却有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藏在深处。她知道,这个问题避不开,也必须给出一个能让这位多疑又睿智的帝王接受的答案。
她没有慌张,反而露出一点属于孩童的、略带羞赧和困惑的表情,轻轻蹙着眉,仿佛在努力回想:“回陛下,念薇也不知道……病得厉害的时候,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好像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又好像……在看一本很厚很厚的、写着各种奇怪符号和图画的医书。那些名字和道理,就自己冒出来了。醒过来后,有些还记得,有些就模糊了。”
她将一切推给“高热谵语”和“梦境”,并巧妙地与“看书”联系在一起——她自幼聪颖,过目不忘,喜读杂书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个解释,既承认了异常,又将源头模糊化、神秘化,归于天授或奇遇,是最不容易被证实,也最难被驳斥的说法。
果然,景和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本就对柳念薇的“不凡”有所认知,此番更多了几分确信——此女确系天赋异禀,乃至有宿慧在身。
“原来如此。”景和帝微微颔首,语气更加温和,“看来是上天护佑,亦是你平日博览群书,积下慧根,故能在危难之际,灵光闪现,自救救人。”他顿了顿,看向刘太医,“刘爱卿,依你之见,郡主此番所述的医理,价值几何?”
刘太医精神一振,连忙道:“回陛下,价值无可估量!郡主所言‘微尘致病’之论,虽尚需更多实证,但其对此次疫病(他用了更通用的词)的解释,逻辑清晰,指向明确,更由此推导出的治疗方略,效如桴鼓!此等见解,足以开辟医道新径!尤其郡主对药性搭配、剂量拿捏、病程把握之精妙,更令微臣叹为观止!臣以为,郡主虽年幼,然于医道一途,已有宗师之象!若非……若非机缘所限,臣恨不能拜郡主为师!”
他这番评价,可谓高到极致。一位太医院的资深太医,竟直言想拜一个四岁女童为师!若非亲眼见证奇迹,谁敢信?
景和帝眼中讶色一闪,随即化为深深的笑意。他再次看向柳念薇,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一种奇异的期许:“好,好一个‘灵光闪现,自救救人’!念薇,你不仅是我大周的福星,现在看来,竟还有‘神医转世’之资!此番你能转危为安,是大周之幸,亦是朕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