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荷包的来历。”
“是。”
暗一消失。
乔慕别静默片刻,指节在案上不轻不重叩了两下。
又一道更为模糊的身影,如烟般显现。
“影一。”
声音更低,更冷,
“同样的命令。查暗一查到的,也查他……查不到的。”
“是。”
——
宁安抱着玉莲,兴冲冲赶往华清宫附近那片僻静梨林——
萦舟提过,偶尔会在此找寻绣样灵感。
刚绕过假山,便听得一阵压抑斥骂。
宁安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只见几名衣着体面、看似颇有头脸的嬷嬷宫女,正围着一人推搡。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萦舟。
她怀中的绣篮被打翻在地,几缕泛着奇异虹彩、宛如月华凝结的丝线散落泥尘中。
“库里新到的‘鲛人泪’也敢擅动?果然是外面来的,不懂规矩!”
一个略显刻薄的嗓音斥道,虽未动手,气势却逼人。
萦舟被她们逼得后退,纤弱脊背抵上粗糙梨树干,死死护着怀中仅剩的丝线,肩头微颤,声音细弱带泣:
“我没有……这、这是我自己带来的……”
她惶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缝隙,恰与宁安对上。
那一瞬,她眼中骤然迸发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光,混杂着羞窘、恐惧与深切的期盼。
宁安眉头微蹙。
鲛人泪?
她似乎有点印象,并非多么罕见的贡品,内廷司好些绣娘都能申领。
这几个嬷嬷宫女瞧着体面,但……
她目光扫过萦舟那过于精致的绣篮和散落丝线的珍稀成色,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
这场景……未免太巧了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萦舟那如同被恶犬围住、惶然无措的幼鹿般的眼神,终究精准地刺痛了她心尖最软的那块肉。
火气“噌”地窜起,她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萦舟拽到自己身后护住,对那几人扬声道:
“本宫的人,何时轮到你们来教训?都退下!”
那为首的嬷嬷面色变了变,似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顶撞,只得躬身道:
“公主殿下息怒,是老奴们唐突了。”
她目光在萦舟面上一扫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低声近乎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是谁不懂规矩……”
说罢,才与其他几人交换眼色,仓皇退去,转眼消失在假山之后。
宁安拉起萦舟冰凉的手,只觉得那指尖的微颤直直撞进自己心里。
她将温润的羊脂玉并蒂莲塞进萦舟手中:
“这个给你压惊!我瞧着还没你绣的荷包有意思呢,看谁还敢欺负你!”
她没看见,在她转身斥退宫人的瞬间,萦舟缓缓垂下了眼睫。
初夏的风掠过梨林,拂动她额前碎发。
方才还盈着水光的眼眸在垂下的刹那,清晰映出地上那几缕被刻意丢弃的“鲛人泪”——
丝线不过是引子,她真正抛出的,是钩向公主怜惜之心的饵。
她计算着后退的步数,计算着泪盈于睫的弧度,更计算着如何将那七分脆弱、两分屈辱,与一分唯独献给公主看的倔强依赖,调配得恰到好处。
“她们……为何偏偏找你麻烦?”
宁安回过头,看着萦舟苍白的侧脸,终究问出了口。
那嬷嬷离去前的话和眼神,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一根微小的刺。
萦舟肩头几不可察地一僵,再抬眼时,眸中水汽氤氲,更显脆弱。
“我不知……”
声音轻得像一阵烟,那茫然不似作假,
“许是……占了她们平日相中的清静地,碍了谁的事吧……”
她下意识更握紧了手中那尊冰凉的玉莲,仿佛那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暖意。
这解释,将动机归于琐碎的宫闱倾轧,听起来合情合理。
宁安看着她惊魂未定、紧握玉莲的模样,心头那点疑虑,终究被更汹涌的怜惜与保护欲压了下去。
在这深宫,无依无靠的人,受些这等闲气,也是常事。
“以后就在这儿安心绣你的,本宫看谁还敢来!”
宁安握紧她的手,入手冰凉凉的,冷不丁一激灵,语气却斩钉截铁。
萦舟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尊更为冰凉的玉莲。
她微微侧首,将半张脸埋入梨树投下的阴影里,良久,才传来一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的:
“…嗯。”
那声音里淬不出喜悦,只剩疲惫的叹息,混着尘埃落定的茫然。
宫墙之内,每一次“如愿”,都像是在悬崖边落子。
她或许算计了开始,却未必能算尽结局。
梨树花期早过,如今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
青涩的小梨如翡翠铃铛般隐在叶间,在初夏的风里默然无声。其间的酸涩与缠绕的青丝,唯有静待时光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