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桶污秽的冷水即将泼下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旁侧伸出,铁钳般牢牢扼住了锦绣的手腕。
“——啊!”锦绣痛呼一声,木桶“哐当”坠地,脏水泼了她自己半身。
傅恒立在门内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面容冷峻如冰,眼底翻涌着沉郁的怒意。他并未多看锦绣一眼,手腕发力向旁一甩,锦绣便踉跄着撞向土墙,还未等她惊叫出声,傅恒已上前一步,抬腿利落地踹向她膝窝。锦绣闷哼一声,软软瘫倒在地,额角磕在冰冷地面,顿时没了声息。
“海兰察!”傅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意和急切。
门几乎是被一把推开的,海兰察高大的身影迅速闪了进来。他和傅恒一样穿着侍卫服制,只是细节处略显随意,腰间佩刀随着动作轻响。他先是飞快扫了一眼屋内情形,目光在傅恒紧抿的唇线和地上昏死的宫女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病榻上那抹微弱的身影上,眉头立刻拧紧了。
“这腌臜东西交给我。”海兰察声音低沉,带着兄弟间无需多言的默契。他上前一把拎起锦绣的后领,像拖麻袋似的将人往外带,动作干脆利落,经过傅恒身边时,低声快速说了句,“这儿我看着门,你顾着她。” 说完,反手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狭小、霉湿的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魏璎珞破碎的喘息和咳嗽声。傅恒几步走到板铺前,先前面对锦绣时的凌厉寒气瞬间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缓缓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张平日总是倔强扬着、巧舌如簧的小脸,此刻陷在粗糙的灰布枕头里,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颧骨处烧出两团骇人的红晕。干裂的唇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长睫湿漉,不知是冷汗还是昏沉中溢出的泪。她似乎在无意识地发抖,即便裹着棉被,也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傅恒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额际时顿住。那热度仿佛能隔空灼人。他想起那日御花园假山后,她字字如刀,将他的一片心意践踏得粉碎;可皇后姐姐苍白着脸,拉着他的手说:“璎珞是为了救我……傅恒,那丫头心里苦,你别怪她。”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尖锐的拒绝背后,藏着她怎样的秘密?
心里的怒意、疑虑、不甘,此刻在她沉重的病容前,竟纷纷瓦解,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惜,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再犹豫,探身将她连人带被轻轻扶起些许,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取过旁边破桌上那个缺了口的粗陶碗,试了试水温,早已凉透。
“水……”魏璎珞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干燥的嘴唇翕动。
傅恒眉头紧锁,环视这破败冰冷的屋子,哪里还有半点热水的影子。他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枕上,迅速脱**上那件银灰色滚毛锋的锦缎外袍,严严实实盖在她单薄的被子上。随即起身,大步走到门外。
海兰察正抱臂靠在门外墙边守着,见他出来,递过一个眼神。傅恒直接低声道:“弄点热水来,要快,再弄些对症的退热药茶。”
“等着。”海兰察一点头,转身便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辛者库曲折的小道尽头。
不过片刻,海兰察便拎着一个崭新的铜壶和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回来了,气息微促。“从御药房直接拿的,干净。”他简短说道,将东西递给傅恒,目光朝屋内瞥了一眼,“怎么样?”
“很不好。”傅恒接过,声音沉郁。两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海兰察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地重新守在了门外。
傅恒回到铺边,倒出半碗热气腾腾的褐色药茶,再次扶起魏璎珞,让她虚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碗沿小心地凑近她唇边。
“璎珞,喝点水。”他声音压得极低,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温柔。
昏沉中的魏璎珞似乎感受到暖意和湿润,本能地微微张嘴。傅恒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着她,用衣袖边缘轻轻拭去她唇角溢出的药渍。一碗热茶喂下,她急促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缓了些,但热度仍未退,人依旧陷在深深的昏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