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几不可察地抽紧了一下。不是因为怜惜,他告诉自己,绝不是。而是因为……若她因此殒命,皇后那边,恐怕真的承受不住。而且,傅恒……那个宁愿出征也不愿成婚的傅恒,若知道是他的一道旨意,间接逼死了她……
更重要的是,那份宁死不屈的“真心”,若真的被这风雪彻底掩埋,似乎……也并非他真正想看到的结局。他想要的,是挫败那份“真心”,是让她屈服,是证明帝王的意志高于一切私情,而非……毁灭。
一股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了最初的恼怒与冰冷审视。那里面,有对她这份惊人毅力的些许震动,有对局势可能失控的隐忧,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她竟然真的为了傅恒做到如此地步的……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挫败。
“皇上……” 李玉见他久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风雪,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又轻声唤了一句。
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暖阁内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殿外积雪般冰冷的平静。他走到御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
“她走到何处了?” 皇帝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玉一愣,连忙回道:“回皇上,刚有太监来报,说魏姑娘已过了西六宫的体和殿附近,正往御花园方向去。只是风雪太大,步履维艰,比预想的慢了许多。”
“慢?” 皇帝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既选了这条路,慢也好,快也罢,总是要走完的。朕倒要看看,她的‘真心’,能撑到几时。”
话虽如此,他摩挲扳指的指尖,却微微停顿了一下。
李玉垂首,不敢再多言。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炭火声与风雪声交织。
皇帝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一片苍茫的白色。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永无止境。那个在雪中叩拜的渺小身影,仿佛就在这无尽的白色里挣扎,清晰又模糊。
他本以为,可以轻易折断她的翅膀,让她低头。
却不想,她宁愿折翼浴血,也不肯弯下脊梁。
这份决绝,像这漫天大雪一样,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重的力量。
“传朕口谕,” 良久,皇帝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着人盯着,若她……真的支撑不住,昏厥过去,便立刻抬去太医署,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性命。”
李玉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化为恭敬:“嗻!奴才遵旨!”
皇帝不再看他,挥了挥手。
李玉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暖阁的门。
室内重归寂静。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望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目光幽深。
保住她的命。
然后呢?
等她醒来,是继续未完成的惩罚,还是……另作他想?
他也不知道。
只是心头那股郁结的、混杂着恼怒、挫败、一丝隐秘震动与更多不明所以的情绪,如同这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心田,一时之间,竟理不出个头绪来。
那场风雪中的叩拜,不仅是对魏璎珞的考验,似乎也成了映照他内心的一面镜子,照出了某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看清的、晦暗不明的角落。而镜中的答案,或许比窗外的大雪,更加迷离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