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看着跪在面前、魂光因激动与期待而剧烈闪烁的李敢,又想起孽镜台前的小恶成大孽,想起寒冰地狱的背信,想起蒸笼地狱的舌刃。眼前这少年武将的冤屈,何尝不是那些“恶”在阳世结出的最残酷的果实?
司法公正,不应止于幽冥的清算,更应照亮阳世的黑暗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对后土娘娘躬身道:“外婆,孙儿想一试。”
后土娘娘凝视他片刻,缓缓点头:“好。你初掌时间法域,回溯过去需谨慎,尤其涉及他人因果。外婆为你护法,你只可观看,不可干涉,更不可久留。”
刘渊郑重应下。他走到李敢面前,沉声道:“李敢,放松心神,回想你中箭前那一刻的景象、气息、声音,越想越好。”
李敢闻言,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立刻依言闭目凝神。
刘渊也闭上双眼,时间法域不再外放,而是向内收敛,集中于眉心识海。他回忆着师尊无尘佛关于时间回溯的零星教导,尝试捕捉李敢魂体中因强烈执念而格外清晰的、关于死亡时刻的“时间印记”。
后土娘娘抬手,一缕精纯厚重的大地本源之力将刘渊与李敢笼罩,隔绝外界干扰,稳定时空。
片刻,刘渊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尘埃,循着李敢魂体上那道最深刻的“伤疤”——对死亡瞬间的铭心记忆——逆流而上。
朦胧、破碎的景象开始浮现……
……血腥味……硝烟味……自己粗重的喘息……伤口火烧般的疼痛……远处营门火把的光晕在视线中摇晃……马上就到了……马上就能揭露……
……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弓弦震颤声……从身后侧方传来……
……不是前方罗刹追兵的方向!
刘渊的精神高度集中,时间法则全力运转,试图“定格”并“放大”那一瞬。
景象陡然清晰了一丝!
他“看”到,濒死的李敢在倒下前,用尽最后力气,极其艰难地、微微侧了一下头。
眼角的余光,穿过荒草与夜雾,瞥见了侧后方一处矮坡的阴影。
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保持着松弓的姿势。那人身着制式皮甲,但臂膀处,有一个隐约的、飞禽形状的暗色标识——正是李敢描述的“夜枭”标志!而那人影的脸……虽模糊,但那阴鸷得意的神情,与李敢记忆中庆功宴上王洪亲卫队长“独眼老枭”的模样,隐隐重合!
就是这一瞥!就是这一瞬!李敢在彻底黑暗前捕捉到的真相!
景象戛然而止。刘渊闷哼一声,倒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强行回溯并凝视他人死亡时刻的清晰片段,对现在的他来说负荷不小。
但他看到足够了。
后土娘娘撤去护法之力,看向他。
刘渊缓缓睁开眼,眼中犹有银芒流转。他看向依旧跪伏在地、紧张得魂体近乎透明的李敢,又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幽冥与阳世的壁垒,看到那或许仍在北境某处、享受着冒领军功换来富贵的“王洪”。
他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一股温和的时间之力托住李敢颤抖的魂体。
然后,他看着李敢那双充满无尽期待与最后希冀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金铁交鸣,在这枉死城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地传开,仿佛某种庄严的誓约:
“李敢,你的冤屈,我看见了。”
“我,刘渊,以天庭储君、双川镇守使之名,在此立言。”
“若你那主将王洪尚在人间,无论他身居何位,隐匿何方,我必寻得他,查明余党,将其罪行公之于众,还你与阵亡弟兄清白!”
“若他已死,魂归地府或已转世,我亦会追查到底,将其罪孽刻于耻辱之柱,令其永世不得超脱!”
“此冤不雪,此誓不休!”
话音落下,枉死城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李敢呆呆地仰望着刘渊,望着那张年轻却无比坚定、蕴含着威严与承诺的脸庞。百年坚守,百年煎熬,百年不敢熄灭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的薪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唯有魂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巨大的、足以撼动执念根基的释然与感激。
积聚百年的冤屈戾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丝丝消融。他那双燃烧着执念火焰的眼睛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那是魂泪,晶莹却沉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再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触地,久久不起。每一次叩拜,魂体便通透一分,那份沉重的、捆绑了他百年的执念,也随之松动、消散。
后土娘娘默默看着这一切,眼中有着复杂的光芒。她知道,刘渊这一诺,不仅仅是给李敢一个希望,更是他对自己未来道路的一次郑重宣誓。这份对“公正”的执着与担当,正是她所期盼的。
狐妗看着李敢逐渐变得平和、甚至隐隐透出解脱之光的魂体,又看向刘渊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知道,她的主上,正在一步步成长为真正能承载重任的君王。
刘渊收回虚扶的手,目光依旧坚定。他许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份责任。阳世如战场,处处可能有“王洪”,有“背后冷箭”。未来的路,他不仅要自己避开,更要打造一个让“李敢”们能够安心奋战、不必担心背后刀剑的秩序。
枉死城的风,似乎不再那么阴冷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