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保嘉攥着自行车把冲进院时，裤脚还沾着下班路上的尘土。他没顾上擦汗，推门就喊：“玉红，爸那边有消息没？”
周玉红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择菜，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手里的青菜叶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发哑：“没呢，上午我去问过，还是老样子。”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咬了咬唇，“要不……咱俩再去一趟我爸那儿？说不定能打听着点啥。”
郑保嘉没犹豫，转身就去推墙角的自行车。两人骑着车往周林家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一路没怎么说话，只听见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
等赶到周林家时，天已经擦黑，堂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周林和龙彩云坐在桌旁，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爸，妈。”郑保嘉推开院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龙彩云最先起身，快步迎过来，手里还攥着刚纳了一半的鞋底：“你俩咋又回来了？不是早上才来过吗？”
周玉红没顾上寒暄，几步跨进堂屋，眼睛直直盯着周林：“爸，还是没消息吗？您再想想办法啊，不可能一点信儿都没有……”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眼眶瞬间红了。
“胡闹！”周林猛地一拍八仙桌，桌上的搪瓷杯震得叮当响。
他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语气却软了几分，“大虎肯定在执行国家最高机密任务，要是普通差事，能一点消息都不透？”
他站起身，拍了拍郑保嘉的肩膀，“你俩放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要是真出了事儿，早有人来通知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高建业洪亮的嗓门：“老团长！老团长！哈哈！好消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高建业和胡袖珍并肩走进来，高建业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脸上笑开了花。
周林皱着眉迎上去：“你这是咋了？咋咋呼呼的，得失心疯了？”
高建业没理会他的调侃，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郑保嘉，伸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大得让郑保嘉晃了晃：“保嘉也在啊！正好！跟你说，你哥郑大虎，立功了！”
他举起手里的酒瓶子，晃了晃，“今晚咱哥俩必须整两盅，好好庆祝庆祝！”
郑保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没听清：“高大哥，你……你说啥？我哥有消息了？”他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放心吧！”高建业拍着胸脯，“你哥好得很！不信你问你嫂子！”
胡袖珍笑着上前一步，语气肯定：“保嘉，玉红，大虎真没事儿，还立了大功。我们工人文化宫刚接到最高指令，要写文章报道他的事迹，这还能有假？”
堂屋里瞬间热闹起来，龙彩云抹着眼泪笑，周玉红攥着丈夫的手，周林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只有郑保嘉，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这些天压在心里的担忧、焦虑，在听到“哥哥平安”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
周林胸口里那股憋了二十多天的劲儿终于松了，他猛地一拍八仙桌，震得桌上的茶缸子都晃了晃，嗓门比刚才训女儿时还亮：“老婆子！别愣着了，快去炒菜！今天我得好好喝两盅，他妈的，就因为这个虎崽子，我这几天睁眼闭眼都是他，觉都没睡安稳过！”
龙彩云被他这股子劲儿逗笑了，手里的鞋底放在一旁，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知道了知道了！今天高兴，就特许你喝两杯，可不许多喝！”
说着转身就往厨房走，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不少，厨房里很快传来了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郑保嘉蹲在地上刚擦干眼泪，听见“炒菜”两个字。
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妈，我想吃饺子。这几天心里头悬着事儿，饭都没好好吃一顿，就想吃饺子。”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高建业拍着大腿笑：“你这小子，刚还哭鼻子呢，转眼就想着吃的！”
周玉红也笑着拧了拧他的胳膊：“就你嘴馋，妈刚进厨房，你就提要求。”
周林看着女婿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指着他对龙彩云的背影喊：“老婆子，听见没？保嘉要吃饺子，赶紧的！”
厨房门没关严，龙彩云的笑声传出来：“知道啦！，给你包白菜猪肉馅的，一会就给你们煮！”
油灯的光透过门缝洒在地上，映着满屋子的笑声，把这些天的焦虑和担忧，都烘得暖融融的，今夜不用再等消息，不用再猜吉凶，只要等着饺子出锅，等着酒杯满上，等着那个叫郑大虎的英雄，早日回家。
翌日清晨，四九城的街头巷尾还浸在微凉的晨光里，各大报社的送报员已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胡同与街道间，车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报。
头版头条的黑体字格外醒目—《十年老兵退武不褪色，铁骨铮铮运输线-时代优秀劳动者郑大虎》。
那标题旁配着的照片里，郑大虎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站在轰鸣的运输卡车旁，眉眼间满是军人特有的硬朗与沉稳，连阳光落在他肩头的痕迹，都像是为这份荣誉镀上的金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