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棚里光线昏沉,浮尘在光柱里缓缓游移。
宋月芹揭开“丙三”陶缸的盖子,指尖探入灰白色的粉末表层,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触感不对。
昨日验看时,这硝料还细腻如初冬的干雪,此刻指尖传来的,却是一丝极细微的滞涩,仿佛最上层混入了某种极细的杂质。
她面上不动声色,连呼吸的频率都未变分毫,只如常舀出今日所需分量,仔细用油纸包好。
转身时,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角落备用料缸的封泥,见它完好无损,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快步回到正在凝神校准火道深度的陆白榆身边,宋月芹将纸包递过去,声音压得仅容两人听见,
“阿榆,这硝料只怕出了问题。颜色瞧着近似,气味却淡了,还混着点别的东西,像是......闷坏了的咸涩气。”
陆白榆淡定接过,并未急着查看。
她先对旁边等着指令的工匠吩咐了两句,待其走开,才背过身,拈起一小撮置于掌心。
日光下,粉末色泽确实不够均匀,有些许深色小点混杂其间。
她凑近,闭目深吸,除了熟悉的矿物辛气,还捕捉到了一缕微弱的酸腐味。
陆白榆缓缓睁开眼,眸底沉静如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并未多说一个字,转身朝仓棚走去,步子不急不缓。
棚内光线昏暗,青石沉默地守住仓棚入口,阻挡了好奇张望的匠人视线。
陆白榆拨开表层粉末,用竹片往下层用力一挑,一股酸腐气便隐约可辨。
她取了不同深浅的三份样品,对青石低语,“备三碗清水,要干净的,端到后面屋里。”
僻静的土坯房内,三份样品先后入水,一份当即泛出异常的浑浊,一份沉降后上层的清水显出灰败的色泽,唯有一份相对清透。
答案昭然若揭。
“料被动过。”陆白榆讥诮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并无半分意外,
“掺的是蒸坏废弃的卤底渣。此物性涩,更含微毒,若大量混入,轻则毁了一整缸料,重则......开炉时恐生不测。”
她转头看向青石,“这几日,除宋管事与你例行查验,还有谁进过仓棚,动过此缸?”
青石答得简练,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王管事前日午后,带了两名随从进去,说是查看防潮。约一刻钟后离去。”
“知道了。”陆白榆没再多问,只命人将“丙三”缸整体小心密封,单独标记存证,随后启用了角落里那口备用的料缸。
工地上一切照旧,搅拌声、凿石声、号子声依旧,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当夜,沈驹便带着掺假的样品和查验记录,以及陆白榆亲笔所书的密函,悄无声息地飞马直奔凉州。
回到简陋的临时居所,宋月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