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棋初布
皇帝南巡的旨意,在二月初十正式明发。圣驾定于二月二十启程,随驾名单上,赫然列着丽嫔、安嫔等三位新近有宠的低位妃嫔,以及几位年轻体健的宗室子弟。而后宫留守、暂代宫务之责,则落在了惠贵妃肩上。皇帝特旨:一应宫务,惠贵妃可先行处置,大事则需与皇贵妃商议后,报慈宁宫知晓。
这道安排,看似将林微放在了与惠贵妃并列的位置,实则微妙。商议权而非决定权,且最终需报太后——这既是分权制衡,也是某种不言而喻的警示。
旨意下达那日,惠贵妃亲自来永寿宫商议。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笑容温婉依旧,眼底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慎重。
“妹妹也瞧见了,皇上这是将一副重担交给了我们。”惠贵妃抿了口茶,轻叹道,“丽嫔她们随驾南巡,这一路山水迢迢,朝夕相处……待圣驾回銮,后宫格局怕是又要变一变了。”
林微将一碟新制的梅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姐姐何必忧心。丽嫔年轻活泼,能伴驾为皇上解闷,也是她的福气。至于宫务,姐姐协理多年,诸事娴熟,有姐姐掌总,妹妹从旁协助,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惠贵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妹妹难道真不明白?皇上将你我推至台前,太后那边……又一直态度不明。霁儿前些日子的事,虽压下去了,可那背后……”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林微如何不明白。皇帝离京,太后坐镇,她和惠贵妃被推到风口浪尖。这既是机会,也是陷阱。做得好,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姐姐,”林微放下茶盏,声音平静,“皇上既要我们管着这后宫,我们便尽心尽力管好。至于其他……多想无益,唯有步步谨慎,事事留痕。”
惠贵妃闻言,深深看了林微一眼,似乎在揣度她话中深意,最终点了点头:“妹妹说得是。那往后,便要多劳妹妹费心了。我已命人将各宫份例、人员名册、往来账目都整理了一份副本,稍后便送来永寿宫。大事小情,你我及时通气。”
“有劳姐姐。”
送走惠贵妃,林微独自在暖阁里坐了许久。窗外天色渐暗,又飘起了零星的雪沫。春桃进来掌灯,见她神情凝肃,轻声问:“娘娘,可要传膳?”
“不急。”林微抬眼,“张嬷嬷呢?”
“嬷嬷在小厨房盯着给殿下熬药膳呢。”
“叫她来。”
不多时,张嬷嬷悄步进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娘娘有何吩咐?”
林微示意她近前,压低声音:“嬷嬷,你在宫中多年,可信得过、又能干的老宫人,可还认得几个?”
张嬷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神色肃然:“娘娘是想……”
“永寿宫的人手,忠心有余,但根基尚浅,消息不够灵通。”林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皇上南巡,太后坐镇,这宫里不会太平。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耳朵。”
张嬷嬷沉吟片刻,道:“老奴倒真认得几个。有早年因故被贬去浣衣局、针工局的,都是做事稳妥、嘴巴严实的。还有两位在宫里伺候过三代主子的老太监,如今在偏僻处养老,人脉却广。”
“悄悄去接触,务必谨慎。”林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过去,“这里有些银钱和几件不打眼的首饰,该打点的便打点。我要知道各宫动静,尤其是慈宁宫、钟粹宫,还有……内务府那几个总管太监的底细、喜好、把柄。”
张嬷嬷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她心头微震,知道娘娘这是要真正开始布局了。“老奴明白。定会做得滴水不漏。”
“还有一事,”林微又道,“霁儿如今渐大,身边不能只有乳母和寻常宫女。我需要两个会些拳脚、又细心可靠的妇人,名义上做粗使嬷嬷,实则贴身护卫霁儿。人选……可从宫外找,身家务必要清白,最好是家中遇过难、无甚牵挂、又急需银钱安身立命的。”
这要求颇高,但张嬷嬷只略一思索,便点头:“老奴省得。有个远房表亲,早年在镖局做过事,认得些走投无路的江湖女子,或可寻访。”
“务必隐秘。”林微叮嘱,“人找来了,先安置在宫外,仔细查过底细,再想办法以妥当的名义送进来。”
“是。”
张嬷嬷领命而去。林微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暮色彻底吞没宫殿的轮廓,檐下的宫灯次第亮起,在风雪中摇曳出昏黄的光晕。
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步险棋。培植势力,安插眼线,探查各宫乃至太后的动向,这任何一条被察觉,都是大忌。可她已没有选择。霁儿中毒一事,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她——在这深宫,没有自保的力量,所谓的恩宠与位份,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崩塌。
皇帝的态度暧昧难明,太后的心思深沉难测,后宫虎视眈眈者众。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仁慈或权衡上。
她要织一张网,一张属于她自己,能保护霁儿,也能在必要时反击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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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花朝节。
按例,后宫嫔妃需赴御花园祭拜花神,祈求容颜常驻、子嗣绵延。因皇帝即将南巡,今年花朝节便由惠贵妃与林微共同主持,太后称病未至。
御花园中搭起了彩棚,供奉着百花神位。各宫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婷婷而来,脂粉香气混着初春草木的清冷气息,弥漫在尚带寒意的空气里。
林微穿着皇贵妃规制的礼服,与惠贵妃一同主持仪式。祭拜完毕,便是游园赏花、品茗赋诗的常例。今年园中梅花已谢,倒是几株早玉兰顶着料峭寒风,绽出洁白硕大的花苞,引人驻足。
丽嫔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在一群低位妃嫔中如众星捧月。她本就生得明媚,今日更是精心妆扮,眉眼间春风得意,顾盼生辉。见林微与惠贵妃走来,她笑吟吟地上前行礼,声音清脆:“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安好。今日这玉兰花苞真是可人,让臣妾想起皇上说,南苑的玉兰此刻想必开得更盛呢。”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炫耀。惠贵妃笑了笑,没接话。林微只淡淡道:“南地春早,自是不同。”
丽嫔却似没察觉林微的冷淡,又道:“皇上体恤臣妾们,此次南巡特意点了几个姐妹随行。这一路上,臣妾定当尽心伺候,不负圣恩。只是要离宫两月,心中着实舍不得各位姐姐。”
旁边一位贵人笑着奉承:“丽嫔姐姐好福气,能伴驾出游,见识江南春色,岂是咱们困守宫墙能比的?”
“是呀,皇上待丽嫔姐姐真是格外不同呢。”
几个低位妃嫔七嘴八舌,丽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风似有似无地扫过林微。
林微只当未见,与惠贵妃走到一旁临水的亭中坐下。春桃奉上热茶,她端起来慢慢啜饮,目光平静地掠过不远处那群欢声笑语的女子。
“年轻真好,”惠贵妃忽然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林微放下茶盏:“写在脸上,总比藏在心里好防备。”
惠贵妃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终是压低声音道:“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但说无妨。”
“丽嫔的家世,你是知道的。她叔叔是兵部侍郎,堂兄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虽不算顶尖权贵,但在京中根基不浅。”惠贵妃声音更轻,“我听说,前些日子,她母亲递牌子进宫,带了些南边的特产,其中……有极难得的助孕秘方。”
林微眸光微凝。
“皇上正当盛年,中宫空悬,嫡子未立。”惠贵妃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谁若能先诞下皇子,意义非凡。霁儿虽是长子,但终究……非嫡。丽嫔年轻,家世尚可,又正得宠,若再有孕……”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林微沉默了片刻,才道:“子嗣之事,自有天定。姐姐不必过于忧虑。”
惠贵妃见她如此平静,一时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想法,便转了话题:“说起子嗣,德妃那边……你可知晓?”
德妃?林微微微一怔。德妃早年曾育有一子,未满周岁便夭折了,此后一直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德妃怎么了?”
“我也是前两日才听说的,”惠贵妃道,“她宫里一个老嬷嬷病重,想求个恩典放出宫去。内务府报上来,我才知道,德妃这半年来,悄悄请太医诊脉不下十次,用的都是调养气血、温补胞宫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