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这些做什么。”二嫚儿慵懒地摇着团扇,不以为意“他几时是个按着章程走路的人了?”
“这次……怕是不同。”言奴眉尖轻蹙,手中帕子无意识地揉着“外头都讲,他在山海关外病了一场,声势不小。万一至今未愈,路上如何经得起颠簸?” 言奴对恶少在朝鲜的功业深信不疑,那《道报斋》上字字铿锵,坊间传言更是神乎其神,由不得她这深宅妇人不起忧心。更有一层无法言道出的隐惧,言奴知晓恶少前世还曾数次穿行险境。刀枪无眼,此番‘平定一国’,其间凶险,光是想像便让她心口发紧。老话讲的‘将军难免阵前亡’,此刻像根细针,时时刺着她。
“放宽心吧,听姐姐一句,准保无事。” 二嫚儿见言奴如此,放下团扇,语气笃定地宽解。见对方仍是不信,便娓娓道来“旁的道理妹妹比我通透,可这‘报花账’看虚实的心思,姐姐我倒有几分。你细想,那报上讲‘身被十余创’,可曾写明是哪处要害、伤重几许?历来办事的人,出一分力,总要讲出十分功,才显得艰难,才衬得自个劳苦功高。若是轻描淡写,反倒显不出他们的本事了。” 二嫚儿虽不识字,记性悟性却极佳,早年在家乡包揽讼词时见多了虚实套路。此刻稍一琢磨,便觉那煌煌捷报里,水分恐怕不少。
言奴听了,怔了怔,终究只是苦笑:“但愿……真如姐姐所言罢。” 二嫚儿的分析虽有些道理,却不足以完全打消她心底深植的恐惧。那份牵肠挂肚,并非理智可以轻易安抚。不过,姐妹这份开解的心意,她是领受的,遂强打精神,转开话头“看来我真该跟着姐姐好生学学这察言观色、辨明虚实的本事了,免得终日被底下人并外头的言语糊弄。”
二嫚儿见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笑着啐了一句“你呀!” 室内一时静默,只剩窗外的蝉声,聒噪地填满了姊妹间那未能尽消的忧虑。
正在这时,西稍间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咳。二人一愣,忙不迭的起身,互相搀扶的走了进去。与此同时,站在门外正说小话的腊梅和早儿、晚儿赶忙从外边关上了门。
第二日一大早,正和姐姐,堂姐商量一会登船后分配舱室的六太太就得到了周胜家的禀报,三太太病了“……昨夜就没安稳,姨太太也辛苦了一夜,天一亮就打发刘娘子去请御医了。”
“这般严重?”六太太皱皱眉头。
旁边的沈敬徽还有沈敬怜对视一眼,不由无奈。漕船今个儿若不起锚,就要误了行程的。这三太太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既然身子骨这般羸弱,何苦大费周章呢?
“我们太太讲,船期误不得。”周胜家的应了一声“不若请太太,姨太太还有两位表小姐先行启程,待我们太太将养之后,自行启程。”
“哪能如此。”六太太抬眼,目光在两位姐姐面上一拂,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歉意“这节骨眼上,我这做弟妹的若拍拍衣裳走了,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她“南下之事,我想着,不如姐姐们带着桂姐、大姐先动身,我且留下照料些时日,待三嫂大安了,再赶去与你们会合。”
这话一出,沈敬徽拈着绣帕的手指便是一顿。她此行南下,本就是借着陪妹妹南下散心的由头,实则是为女儿桂姐在南方勋贵圈里多走动些眼缘。如今妹妹不去,她们这些‘附骥’的先走,算怎么回事?到了南边,人生地不熟,岂不是更无着落?
她放下帕子,笑容便有些勉强“瞧妹妹你这话讲的,我们一道儿来,自然是一道儿去。你既留下,我们岂有先走的理?三太太身子要紧,咱们都在一处,彼此还有个照应。再者,桂姐这两日也有些咳嗽,路上若没个贴心人,我也不放心。”
“姐姐讲得是。咱们既是一家人,自然共进退。早几日、晚几日,也不打紧。”旁边的沈敬怜同样心中狐疑,昨个儿她们姐妹原本打算和堂妹秉烛长谈,可是对方回来的太晚。今个儿三太太就病了,婆子还讲折腾了一整夜。为何堂妹不晓得?沈敬怜话里未讲出的,是同样的考量。没了沈敬言这郑家六太太的身份在前头,她们沈家女眷在外,行事便少了底气。
沈敬言如何不懂姐姐们的心思?她心底轻叹,面上却仍是恳切“姐姐们的心意我晓得。只是南下舟车劳顿,既定下了,拖延反倒更耗神。我留下是尽本分,却万没有拖着姐姐们和孩子们一同耽搁的道理。南边宅子、用人都已齐备,过去便是安稳的。”
事到临头,沈敬徽也就不再装淡泊了,拿出了刘家三奶奶的气势。也不接这话头,只捏起银签子,拨了拨鎏金香球里的灰。语气放软了些,却更显得为难“咱们来时,锐哥他们千叮万嘱,要彼此看顾。你独自留在这里伺候三太太,我们倒去南边享清福,这……这回去如何交代?晓得的,讲你孝悌;不晓得的,还当我们沈家女儿不懂事呢。”一句话,轻轻巧巧将‘情分’和‘家声’都抬了出来。
沈敬言晓得,这话已讲到头了。最坏的局面出现了,姐姐们是打定主意不肯先行。她垂下眼帘,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汤。其实堂姐留下也无妨,毕竟三太太那里的唐小姨妈这次也留下了。关键是大姐,莫以为她不晓得那恶少品行低劣私德不彰。堂姐已然落水,难不成她还要亲手推亲姐姐和外甥女也下去?
“若是妹妹为难,不如我们姐妹就回京吧。”沈敬徽没想到沈敬言是这种态度,脸上有些挂不住。当然这都是气话,毕竟她之所以改了主意,就是不想要刘家与张家私相授受,把桂姐嫁给英国公那个没了前程的嫡孙。沈锐可护不住她们母女,至于表兄他们?那是妹妹的亲表兄,不是她的,沈敬言与她是同父异母姐妹,对方的母亲张氏是父亲的继室。
“姐姐何苦如此。”六太太不得不妥协“我们不急着决定,先让我瞧瞧三太太到底如何再做定夺如何?”
“我陪着妹妹去吧。”沈敬怜自告奋勇。
沈敬徽自然不反对,却也没有跟着去的意思。一来她自从搬进东郑第后,与郑家其他人来往不多,甚至前日三太太过寿就没有去。二来不想让沈敬言感到她咄咄逼人,毕竟寄人篱下。
沈敬言没有反对,既然是最坏的局面,也就没有必要瞒着沈敬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