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空气里混杂着下水道反涌的腥味和沥青被水泡发的土腥气。
沈星河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像是根本没看见那辆停在阴影里的电动车。
他只是把卫衣的兜帽往下拉了拉,手插在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早就磨得光溜的硬币。
三次了。这人不是盯梢的,就是个傻子。
他拐过街角,眼前的路面还没干透,警示带拉得歪歪斜斜。
路口那个排水井盖周边塌了一块,露出底下黑洞洞的豁口。
李振华正蹲在泥水坑边上,半截身子都快探进去了。
他手里那个生锈的卡尺比划了半天,眉头拧成个“川”字,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这帮龟孙子,二十年前的老国标螺栓,现在的厂子里谁还产这个?这他妈让我拿什么拧?”
旁边的几个年轻志愿者面面相觑,有人掏出手机想百度,有人想给市政打电话。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瘦的身影从警戒线外面挤了进来。
是那个叫王海涛的小子。
他没说话,也没穿那身显眼的志愿者马甲,手里提着个还在滴水的帆布袋。
他也不管地上的泥浆,噗通一声跪在李振华旁边,从袋子里掏出三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试试这个。”少年的声音在变声期,有点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
李振华愣了一下,接过那东西。
那是个自制的螺栓模具,表面甚至还留着锉刀打磨的粗糙痕迹,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是热的。
“废铁熔的?”李振华斜眼看他。
“嗯。”王海涛没抬头,伸手去拿那把旧钳子,“误差应该在正负0.3毫米以内。沈叔……以前讲过,这种老式铸铁管吃劲大,稍微大一点没事,能咬合得紧。”
李振华捏着那个模具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问“沈叔”什么时候讲过,也没问这孩子哪来的炉子熔铁。
他只是深深看了这小子一眼,把手里的活儿让了出来。
“那你来。”
沈星河站在十几米外的树荫下,看着王海涛熟练地把模具卡进那个刁钻的角度,手里的旧钳子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咯噔一声。那是金属严丝合缝咬合的脆响。
路通了。
沈星河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工地围挡的边缘。
那里摆着半块烧得焦黑的电路板残片。
很眼熟。
他走过去,蹲下身。
这残片的断口参差不齐,正好能跟寄给林夏的那封信里的半张拼在一起。
但他没伸手去拿。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残片背面的字。
那是用针尖一点点刻出来的,甚至可能就是那把旧钳子的尖头。
原先刻着的“左钳右锯”四个字被画了个圈,旁边歪歪扭扭地多了一行小字:
“现在轮到我们接。”
这字刻得很深,力透板背。
沈星河在原地蹲了很久。久到膝盖都有点发酸。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早就生了锈的螺丝钉——那是刚才在路边随手捡的。
他把螺丝钉轻轻放在那块残片旁边,像是在完成某种无声的祭奠,又像是在做一个不动声色的交接。
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走了。
当晚,林夏那间永远亮着台灯的书房里,键盘声也没停过。
屏幕上是一张刚传回来的现场照片。
并没有什么宏大的抢险场面。
照片里只有五个人,围成一个圈,所有的手电筒光束都汇聚在井底那个刚刚被修复的接口上。
光晕中心,一只满是油污的手正紧紧握着那把旧钳子,钳口的金属光泽冷冽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