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不知倒了几手的老式金杯面包车在暴雨后的积水里轰隆隆地开了过去,溅起的泥点子差点甩到公交站牌上。
沈星河没躲,只是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他转了三次车。
从城东的泥泞工地到这个连地砖缝都填着白水泥的新区服务中心,中间隔着大半个江城的烟火气。
最后这一段路,他特意选了那条连地图导航都不显示的城中村小路。
窄巷子里全是炸臭豆腐和劣质香精的味道,油烟机轰鸣着,正好能盖住一切多余的脚步声。
推开社区中心那扇得用肩膀顶一下才能开的感应门,冷气开得很足,甚至有点冻人。
茶水间在二楼拐角,是个半开放式的回廊。
沈星河在自动贩卖机前站定,掏出两个硬币塞进去。
“哐当”两声,机器吐出来一个纸杯,淡褐色的速溶咖啡冒着热气,闻起来有一股廉价的糖精味。
他端着纸杯,选了个靠立柱的死角坐下。
隔壁桌坐着两个挂着工牌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刚毕业没两年的社工。
桌上摊着的一堆a4纸被冷风吹得哗啦啦响。
“这也太虚了吧?”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一边用圆珠笔转着圈,一边指着手里的资料,“‘早期核心推动者’,连个名字都没有,照片也是糊的。刚才填档案,性别那一栏我都不知道打钩还是画圈。”
另一个正在啃三明治的女生头也没抬,含混不清地回了一句:“管他是男是女。”
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伸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你也别纠结那个名字。主任说了,咱们现在用的这套‘三级响应流程’,就是那个人当年改了七版才定型的。好用就行,名字又不重要。”
沈星河抿了一口气咖啡。
果然,还是那股子像是把蜡烛化在水里的怪味。
他把纸杯放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
林夏进来了。
她今天没穿那身干练的职业装,而是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怀里抱着几本还没拆封的样书。
书封是暖黄色的,书名《第一个教会我的人》用的是手写体,烫金工艺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反着光。
沈星河没动,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那根立柱正好切断了他和门口之间的视线,如果不特意探头,谁也看不见阴影里坐着个人。
林夏径直走到斜对面的“记忆传递角”。
那里有个专门展示社区历史的玻璃陈列柜。
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去,翻开扉页。
那半张被烧得焦黑、还在掉渣的电路图残片,就这么大剌剌地贴在洁白的纸页上。
旁边是一枚邮票,上面的抗洪战士正扛着沙袋,那是1998年的夏天。
一个刚给绿植浇完水的实习生凑过去,好奇地隔着玻璃指了指那个模糊的背影插图:“林姐,书里这人……后来去哪儿了?刚才档案组还在问,说是想补录个口述历史。”
林夏整理书角的动作停滞了大概半秒。
她没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茶水间那个昏暗的角落。
“没去哪。”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大概就在某个茶水间里坐着,看着别人开始学着自己动手了吧。”
沈星河的手指在纸杯边缘摩挲了一下。
那个实习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喷壶走了。
林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没往这边走,也没拿出手机拍照,只是低头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沈星河才把那杯凉透的咖啡扔进垃圾桶。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拿出来看,但屏幕的微光透过布料透出来。
那是他留在“幽灵”后台的最后一道监控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