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天光还裹着层青灰,老屋里已经腾起白雾。
沈星河蹲在灶前,陶盆里的米被清水浸得透亮,他的手指顺着盆壁摸索,忽然触到一道浅得几乎要化在陶土里的刻痕——那是母亲当年为记水位,用缝衣针一下下划出来的。
水没到第三道刻痕时,米香刚好漫过锅沿,这个习惯他从前总嫌麻烦,此刻却忽然懂了:这口灶哪里是烧饭的工具,分明是活着的族谱,每道刻痕里都沉着母亲的温度,父亲添柴的节奏,还有自己从小到大扒着灶台等饭时,在砖缝里抠出的小坑。
\小心烫。\林夏的声音像片沾了晨露的槐叶,轻轻落在他后颈。
她端着个粗陶罐子,深褐色的酱豆腐裹着层香油,\陈阿婆昨晚在社区群里念叨,说你妈当年做酱豆腐总把坛子埋在槐树根下,说是地气养得香。
我试了三回,今早刚开坛。\
沈星河接过罐子,指尖碰到她冻得微红的指节。
林夏的手背上还沾着点豆瓣碎,许是天没亮就起来发酵的。
他揭开盖子,酱香混着点微甜的酒气窜出来,恍惚间真像回到了十九岁那年,母亲蹲在槐树下埋坛子,回头对他笑:\等你考上大学那天开,保准比蜜还香。\
\赵师傅来了。\沈建国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老人扶着门框,半边脸还挂着没擦净的口水,右手蜷成个僵硬的拳头——那是中风留下的后遗症。
他望着灶台的眼神发直,像只走丢的老狗终于找到了窝。
\爸,煮稠粥。\沈星河把米倒进石磨,\但得碾细。\
沈建国拎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就他那饭量,稀粥不就成?\
\妈以前给隔壁小囡磨米糊,说米要碾到能过筛子,吞咽才顺。\沈星河推着磨盘,石纹间渗出雪白的浆,\赵师傅老伴走得早,他儿子在深圳送外卖,半年没回家了。\
沈建国没接话,却转身去灶膛添了把松枝。
火苗\轰\地窜高,映得他鬓角的白发发亮。
等米浆熬成半流质的糊,沈星河盛了小半碗,吹凉了递到赵师傅嘴边。
老人的喉结动了动,喝到第三口时突然哽住:\这味儿......是不是加了桂花?\
石磨\吱呀\一声停住。
沈星河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那里头浮着层水光,像被风吹皱的老照片。
他记得赵师傅的老伴生前总在粥里撒桂花,说\苦日子得配点甜\,后来她走了,赵师傅的粥里再没见过桂花末。
\火候带出来的香。\沈星河笑着又舀了半勺,\您慢慢喝,灶上还温着。\
赵师傅喝到见底时,林夏已经在收拾碗筷。
她望着灶边堆着的空碗,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竹片:\我想把'灶语卡'换成这个。\竹片边缘磨得圆润,背面刻着朵小梅花,\居民写了想说的话,能挂在院墙上。
纸卡容易湿,竹片能留久些。\
沈建国正擦着灶台,闻言嗤笑:\好好的做饭,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没说完,院门口传来个童声:\阿姨阿姨,我要写卡!\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半截铅笔,竹片上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在新疆修铁路,火要把我想他的话带过去。\她踮脚把竹片挂到院墙上,末了又偷偷把竹片解下来,塞进灶膛里:\火吃了我的话,爸爸就能梦见啦。\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竹片,\噼啪\响了两声。
沈建国背过身去添柴,佝偻的背影突然抖了抖。
林夏要去拦,沈星河轻轻拽住她衣袖——老人的手在柴堆里摸索,指节捏得发白,却没碰那片正在燃烧的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