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余烬突然明了明,映得沈建国眼眶发红。
他转身走向里屋,床板吱呀响了一声,再出来时抱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
盒盖打开的瞬间,粮票特有的油腥气混着旧布的味道涌出来——三十年来的工牌、奖状,还有张泛黄的全家福。
\你妈走那年,我把这盒锁床底下。\沈建国用袖口擦了擦全家福上的灰,照片里的年轻夫妻抱着穿背带裤的小娃娃,\昨天收拾屋子翻出来,突然觉得......\他把照片压在灶台的玻璃板下,正好盖在母亲写的\灶心土能吸附\那行字上,\该让它见见光了。\
沈星河没说话,起身往灶膛里添了整整一筐干柴。
松枝烧起来噼啪响,火星子窜得老高,把父亲眼角的皱纹都映得暖融融的。
午后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沈星河正给最后一户送灶灰袋,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头顶。
他跑回老屋时,后颈全湿了,却在推开门的瞬间顿住——墙角那片多年潮湿的墙皮正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点点绿意。
\是香葱!\他蹲下来,用指尖轻轻扒开湿土。
三株细芽从灰土里钻出来,叶片上还沾着泥点,\妈当年种的香葱!\
记忆突然涌上来:十岁那年,母亲在墙角辟了块巴掌大的地,说\葱香能去灶灰的苦\。
后来老屋漏雨,那片地就被水泥封了,没想到种子竟在灰土里睡了二十年。
沈星河找了个陶盆,小心把芽苗移栽进去。
松针土是从后山挖的,他蹲在地上筛了三遍,怕硌着嫩根。
最后把陶盆摆在母亲遗像旁,阳光透过雨幕斜照进来,叶尖的水珠亮得像星星。
当晚记\柴火账本\时,他在新页画了株歪歪扭扭的葱苗,旁注:\第三年春,可割头茬。\笔锋顿了顿,又补了句:\妈,这次我守着。\
电话铃是在深夜十点响的。
沈星河刚给陶盆浇完水,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得发烫。\沈先生,市环保局的通知。\街道办老张的声音带着歉意,\老巷列为重点整治区,月底前必须拆除所有明火灶台。
这是最后通牒。\
听筒里的忙音刺得他耳膜发疼。
沈星河摸黑走进厨房,月光从破了块玻璃的窗户漏进来,照在灶台上的全家福上。
母亲的笑脸被玻璃压得有些变形,却依然带着那种温温的、能把灶火捂暖的笑。
他翻开母亲残留的水质分析手稿,泛黄的纸页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一行小字突然撞进眼里:\吸附周期:七日为限。\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稿纸哗哗响。
沈星河站起身,伸手吹灭了案头的油灯。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灶膛里的灰烬:\还来得及。\
窗外的雨还在下,老巷的青石板被冲得发亮。
某个窗子里亮起一盏灯,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像星星落进了人间的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