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时,沈星河的呼吸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蝶。
林夏把凉毛巾覆在他额角,指尖触到的温度烫得她手抖——这热度不似寻常风寒,倒像他二十年来攒在骨血里的火,终于烧到了最后一截芯子。
\我去喊陈大夫。\她转身要走,却被沈星河拽住袖口。
他的手指细得像根芦苇,力气却奇异地稳:\不用。\喉间滚出低笑,\当年洪水冲垮堤坝,我在泥里跪了三天三夜,陈大夫说我命硬得像块砖。\他偏头看窗外,晨雾正从青瓦上散成丝,\现在么......砖该碎了,总不能让泥接着垫。\
沈建国拎着药罐撞开院门,瓷罐磕在门槛上,褐色药汁溅了满地。
他踉跄着扑到床前,老茧蹭过儿子发烫的手背:\胡说!
昨儿还说要教小丫头写'安'字......\话音哽在喉间,像被谁掐住了脖子。
沈星河望着父亲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他举着\七月廿三有大洪\的纸条往居委会跑,浑身湿透地撞开家门时,父亲正蹲在灶前抽旱烟,火星子在烟锅里明明灭灭。\疯了?\老人骂着,却起身把他按在灶前,用粗布巾擦头发,\明儿我陪你去说。\
\爸。\他轻声唤,\去把小丫头喊来。\
沈建国抹了把脸,转身时撞翻了竹椅。
林夏追出去,见老人站在巷口,扯着嗓子喊:\妞妞!
沈叔叔等你写'安'字呢!\声音破了调,像片被风揉皱的纸。
小丫头攥着半截粉笔跑进来,羊角辫上沾着草籽。
她爬到床沿,鼻尖几乎碰到沈星河的脸:\沈叔叔,你说话要算数!\
沈星河抬手,指节抵着她的手背。
粉笔在纸上拖出歪歪扭扭的横,像道被风揉弯的虹。\安......\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宝盖头是屋檐,下面是女。
有屋,有家人,就是安。\
小丫头歪着脑袋看字,忽然把粉笔塞进他手心:\叔叔写。\
他握笔的手发颤,笔画却意外地稳。\安\字落在纸页上,墨色未干,倒像颗落进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二十年前洪水退去时,他蹲在泥里写的第一张告示是\安置点往南三百米\;十年前母亲化疗时,他在病房墙上贴的第一张便利贴是\安心吃饭\;昨夜割下的棉袄角,此刻正从他怀里露出半截,沾着泥,却暖得像块旧太阳。
林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开学典礼上预言洪水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救世主的灼热,而是看着种子破土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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