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琦鎏点头:“我给你时间。但别太久。你想通了,心里顺畅了,再给我。”
两人之间,仿佛有风掠过,吹散了些许寒意。
随后,柳琦鎏和沈佳开始收拾老宅。父母已逝,房子空置,他们决定将旧物整理,能卖的卖,能捐的捐。棉被、棉褥、父母的旧衣服、破损的木箱、生锈的农具……统统归拢到院中,像在为一段人生画上句点。
屋子里,晓波又劝了一阵柳琦泽,语气恳切,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无奈:“爸,您这样闹下去,只会让伯伯寒心,也让咱们家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那些份子钱,本就不该我们拿着,那是人情,不是财产。您要是真觉得委屈,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可不能用这种方式啊。”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父亲的脸色,可柳琦泽始终铁青着脸,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偶尔冷哼一声,像是在抗拒整个世界。
柳琦泽的妻子轻轻拉了拉晓波的衣角,微微摇头,眼神里透着疲惫与无奈。她低声说:“别说了,你爸现在听不进去。让他静一静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晓波望着父亲倔强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父亲心里憋着一股气,那气不知是冲着伯伯,还是冲着这个家多年来的偏心与忽视。可他也明白,再劝下去,只会激化矛盾。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爸,我希望您能想明白。我们是一家人,不该为了钱,把情分都磨光了。”
说完,他转身搀扶起母亲,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收拾起随身的物品。柳琦泽依旧站在窗前,望着院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晓波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眼神里有失望,也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力。
一家三口悄然走出屋子,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和院子里忙着的柳琦鎏夫妇打招呼,离开了老宅子。
院子里寒风凛冽,雪粒随风飘落,只剩下那把被踢翻的板凳和散落的纸钱,静静躺在雪地里,像一场未尽的争吵,无人收拾。
沈佳望着柳琦泽一家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低声对柳琦鎏说道:“这是不打算交出那部分份子钱了的苗头?”
柳琦鎏望着空荡的院门,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不交就算了,不值当为这点钱再闹得脸红脖子粗。钱是小事,争来争去,反倒把最后一点情分耗尽了。”
沈佳眼眶泛红,声音微微发颤:“琦鎏,你说说,咱们一家图了啥?父母在世时,该尽的义务一样没落下。尤其是你爸最后那阵子,你大哥忙得不见人影,三弟推说手头紧,二姐嘴上说得热闹,实际连一碗粥都没端过。老爷子病得厉害,又拉又吐,没人管,没人问,整整七天七夜,是我端屎端尿、擦身换药,守在床前一步没离。我图啥?就图个心安,图个亲情还在。可到头来呢?兄弟姐妹五人,反倒越走越远,连句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指尖紧紧攥住衣角:“那张储蓄卡,谁最后经的手?明摆着的事,只有你三弟去信用社解的锁,卡却再没见着。我们不说,不是不知道,是不想撕破脸。可他们呢?把沉默当软弱,把忍让当好欺负。咱们是钱没捞着一分,活却干得最多,罪也受得最重。想想这些,我心里堵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柳琦鎏默默听着,眼神黯淡。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沈佳的肩,动作温柔却无力。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他知道,沈佳说的每一句,都是这些年积在心里的苦水。她不是在抱怨钱,而是在问一个答案:为什么付出最多的人,反而最不被看见?
他何尝不痛?可痛过之后,只剩疲惫。他明白,有些账,算不清;有些人,争不回。亲情一旦掺了算计,就再也回不到纯粹的模样。
“佳,”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受的苦,我都记得。这个家,没有你,早散了。钱不钱的,随它去吧。咱们问心无愧,就够了。”
沈佳靠在他肩上,泪水无声滑落。风穿过空荡的院子,吹动门边枯草,像在低语一个家族的衰落与沉默。
收破烂的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骑着三轮车,车上挂满铁皮罐和旧书。他翻看衣物,出价:“这些旧棉絮,三十斤,十块钱;衣服破的多,按斤算,五毛一斤,能给二十。你家的旧书倒是不少,这大概得有几百斤吧,七八毛一斤,能卖不少钱。”
柳琦鎏皱眉:“这价格太低了,这些被子都是我妈一针一线缝的,用了几十年。”
“破烂嘛,”汉子苦笑,“能卖就不错了。”
正说着,晓波和柳琦泽的妻子折返回来了。晓波手里提着一个信封,走到柳琦鎏面前,郑重递上:“伯伯,这是那份份子钱。我爸让我送来的。他说……他错了。”
柳琦鎏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七千六百元,分文不少。
他笑了,从里面抽出一千元,塞给晓波:“晓波,你小的时候来伯伯门市部玩,晨晓雪儿有的,你也有;她们吃的零食,你也吃。伯伯一直把你和她们一样看待。现在你上高中了,也不常来了,这一千元,就当伯伯给你的零花钱。”
晓波推辞:“这怎么行……”
“拿着。”柳琦鎏语气坚定,“还有这一院子破烂,都讲好价了,你和你妈帮着收破烂的过过秤,钱都归你了。走的时候,记得落锁。”
晓波眼眶红了,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伯伯。”
柳琦泽的妻子也轻声说:“谢谢你,琦鎏。我们……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柳琦鎏摇头:“一家人,不说谢。只希望以后,能更好。”
最终,破烂被装车运走,院中空荡下来。柳琦鎏与沈佳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三代人记忆的老宅。墙皮剥落,门框歪斜,可它曾是家的象征,是爱的容器。
“走吧,佳。”柳琦鎏轻声说,“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要坚强面对。”
沈佳擦去眼角的泪,点头:“是的,琦鎏,我们会继续努力,让这个家变得更温暖。哪怕,只剩下一个信念。”
两人缓缓离去,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老宅的门被轻轻合上,落锁的声音“咔哒”一响,像一声叹息,也像一句告别。
而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覆盖着屋顶、院落与那条通往村外的小路,仿佛要将所有伤痛与记忆,一并温柔地掩埋。
可柳琦鎏知道,有些事,不会被雪掩埋。它们会生根,发芽,长成新的树,撑起一片新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