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出院那天,身体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倚在轮椅上,披着一件厚实的羊绒披肩,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像在耗费力气。柳琦鎏推着她缓缓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正斜斜地洒在台阶上,像铺了一层碎金。可沈佳却觉得那光刺眼得让人想躲。她闭了闭眼,轻声说:“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柳琦鎏蹲下身,与她平视,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佳,你已经在回来了。只是慢一点,没关系,我陪你走每一步。”
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像深秋的树根扎进泥土,稳稳托住摇摇欲坠的枝干。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发誓:哪怕耗尽一生力气,我也要让你重新站起来,笑着奔跑,像从前一样。
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墙上轻轻摇曳,像一首未完成的诗。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柳琦鎏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生怕惊扰了沈佳的梦。可她早已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佳,醒啦?”他柔声问,顺手拉开窗帘,“今天天气特别好,阳光都照到床头了。”
沈佳微微侧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嗯,我听见鸟叫了,好久没听见了。”
“那咱们今天再试着走几步?”他扶她坐起,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瓷器,“就从床边走到窗前,好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柳琦鎏将拐杖递给她,自己则站在一旁,双手虚扶着她的手臂。沈佳深吸一口气,踩上拖鞋,脚底触地的瞬间,一阵钝痛从肋下蔓延开来,她皱了皱眉。
“疼吗?”他立刻察觉。
“有点……但能忍。”
“不急,我们慢慢来。”他声音温柔,像春风拂过冰面。
她迈出第一步,身体微微晃动,柳琦鎏立刻稳稳托住她的腰。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像在攀爬一座无形的山。当她终于走到窗前,伸手触到冰凉的玻璃时,眼眶忽然红了。
“你看,”柳琦鎏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你今天比昨天多走了两步。窗台上的绿萝也抽新芽了,它也在等你呢。”
沈佳望着窗外,一片叶子正随风轻颤,像在向她招手。她终于笑了:“是啊,我也在长新芽。”
“咱们慢慢来,”他吻了吻她的发梢,“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除了日常的康复训练,柳琦鎏还像一头执拗的猎人,四处搜寻术后康复的线索。他翻遍医学书籍,加入十几个乳腺癌康复群,在各大论坛发帖询问:“有没有人用中医调理术后身体?求推荐靠谱的老中医。”他甚至去图书馆查古籍,把“扶正固本”“气血双补”“通络生新”这些词抄在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一页又一页。
终于,他从一位病友家属口中打听到:城西有一家“仁济堂”,每周三上午有一位张姓老中医坐诊,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擅长调理术后虚损,不少患者经他调理后,精神、气色、体力都有显着改善。
“真的吗?”柳琦鎏眼睛一亮,“您能给我地址吗?我明天就去!”
“地址可以给你,但提醒你一句——张医生每天只看一百个号,早上七点放号,八点半准时开诊,去晚了连门都进不去。”
柳琦鎏记下地址,当晚就开始准备:打印病历、整理检查报告、把沈佳的术后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好……他甚至列了一张问题清单,密密麻麻写了十几条。
“你至于吗?”沈菊来看姐姐,见柳琦鎏忙得团团转,忍不住笑,“又不是高考。”
“这比高考重要。”他头也不抬,“这是她的命。”
然而,更大的难题来了——柳琦鎏不会开车。而那家医馆,开车要两个小时,早晨公交车不会那么早。
他急得在客厅来回踱步,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沈佳靠在沙发上,轻声说:“要不……就算了?我感觉最近好多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差一步,都不能停。”
正发愁时,门铃响了。打开门,是小姨子家的女婿小李,手里提着水果和营养品。
“姨夫,我听媳妇说了,”他爽朗一笑,“别急,我开车,每周三我送你们去。”
柳琦鎏一愣:“这怎么行?太麻烦你了,你上班怎么办?”
“我调班,每周三早上请个假。”小李拍拍他的肩,“再说了,你当年供我媳妇读技校,现在轮到我回报了。咱们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柳琦鎏眼眶一热,握住他的手:“小李,谢谢你。”
“谢什么,”小李笑得坦荡,“等姨姨好了,请我吃顿火锅就行!”
于是,每周三的凌晨四点半,天还黑得像墨汁,小李就开着那辆新买的suv,穿过寂静的街道,来到楼下。
车灯划破夜色,像两把利剑劈开黑暗。柳琦鎏早已准备好一切:沈佳穿好厚实的外套,头上戴着毛线帽,手里抱着保温杯。他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再把轮椅收进后备箱。
“都齐了?”小李回头问。
“齐了。”柳琦鎏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出发。”
车子缓缓驶出村子,夜色还未褪尽,路灯在车窗两侧飞速后退,像一串串熄灭的星。沈佳靠在后座,头轻轻倚着柳琦鎏的肩膀,渐渐睡去。柳琦鎏望着窗外,城市在沉睡,只有他们的车在奔向黎明。
“姨夫,别太担心,”小李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轻声说,“张医生我听说了,很多人说他是‘再世华佗’,咱们一定能行的。”
柳琦鎏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相信。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姨姨命硬,”小李笑了笑,“她熬过了手术,熬过了化疗,现在这点恢复,算什么?”
柳琦鎏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她是最坚强的人。”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仁济堂”。天已微亮,医馆门口早已排起长龙,队伍蜿蜒如蛇,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街角。人们裹着厚衣,有的咳嗽,有的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期待。
柳琦鎏和小李小心翼翼地扶着沈佳站到队伍末尾。一位老大爷回头看了看,主动让了个位置:“你们来得早,排前面点吧,病人要紧。”
“谢谢您,大爷。”柳琦鎏感激道。
“不用谢,”老人摆摆手,“我也是过来人,知道等号的滋味。”
天渐渐亮了,晨曦中的医馆古朴宁静,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仁济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门内不时传来学生诵读药方的声音,还有药罐咕嘟咕嘟的轻响,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医馆的诊室里,晨光斜斜地穿过雕花木窗,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那是陈年当归、黄芪与茯苓混合的温润气息。墙边立着一排深褐色的药柜,格子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川芎”“丹参”“白术”……
八点半,叫号开始。
“下一位,沈佳。”
柳琦鎏立刻精神一振,扶着沈佳走进诊室。
张医生年过六旬,银发整齐,眼神清亮,坐在一张红木案前,身边围着六七个穿白大褂的学生。他先为沈佳把脉,三指轻按,闭目凝神,许久才缓缓睁开眼。
“脉象细弱,气血两虚,术后经络未通,但精神尚可,是好兆头。”他转向学生,“你们看,这便是‘虚中有滞’的典型脉象,治疗需以补为主,通为辅。”
学生们纷纷点头记录。
张医生又详细询问了沈佳的饮食、睡眠、伤口恢复情况,还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
“舌淡苔白,脾虚之象明显。”他提笔开方,“我给你开一周的药,以黄芪、党参、当归为主,辅以川芎、丹参通络活血。每日一剂,文火煎煮,饭后温服。”
柳琦鎏连忙拿出本子记下。
“张医生,”他试探性地问,“能不能多开几周的药?这样我们往返太折腾,她身体也吃不消。”
张医生抬眼看他,微微一笑:“理解,但中药讲究‘鲜、活、准’,药材放久了,药效会流失。我建议每周来一次,既能及时调整药方,也能观察恢复情况。”
“那……我们可以自己熬药吗?”
“可以。”张医生点头,“自己熬,更能掌握火候。水要没过药面两指,先武火煮沸,再文火慢炖四十分钟。煎好后,药液分两次温服。”
“我记住了。”柳琦鎏认真地说。
张医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是她丈夫?”
“是。”
“好,有你在,她一定能好。”他轻轻拍了拍柳琦鎏的肩,“病可治,心亦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