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轻轻握住她的手:“也许有。但那一瞬间太短,短到被欲望淹没了。”
“所以人的良心,是可以被慢慢杀死的。”许婕低声说,“一点一点,一次一次妥协,最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也可以被唤醒。”李教授说,“就像你今天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也许正在唤醒某个还在灰色地带徘徊的人。”
许婕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窗外,东海上午的阳光很好,洒在院子里,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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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会场,提问环节。
第一个举手的是《自然》杂志的编辑,问题直指核心:“余先生,您提到已将证据提交国际刑警组织。能否透露调查进展?以及,诺亚资本的核心人物是否已在追查中?”
余年回答:“国际刑警组织已于今晨发布红色通报,通缉诺亚资本实际控制人及其三名核心成员。由于调查仍在进行,具体姓名不便透露。但我可以确认的是,这个犯罪网络的规模远超我们最初的估计,‘灯塔’可能只是其全球非法试验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第二个问题来自一位欧洲监管官员:“如何防止类似事件重演?现有国际科研伦理框架是否存在系统性漏洞?”
“漏洞不在框架,在执行。”余年说,“当伦理审查变成付费服务,当学术声誉变成商品,当监管被资本游说削弱——再完善的框架也会失效。我们需要的是独立、透明、有实权的国际伦理监督机构,以及敢于对可疑项目说‘不’的学者。”
第三个问题来自一位年轻的研究生,声音紧张但坚定:“作为刚进入这个领域的年轻人,我们该如何保持清醒?如何避免成为下一个a,或者……下一个c?”
全场目光聚焦在余年身上。
他思考片刻,缓缓开口:
“永远不要相信‘目的可以证明手段’这种话。科学的目的应该是增进人类福祉,但如果实现这个目的的过程践踏了人的尊严,那么这个目的就已经被玷污了。”
“永远警惕那些过于完美的承诺。真正的科学探索充满不确定性和失败,如果有人告诉你某个项目‘零风险、高回报、快速成功’,那大概率是个陷阱。”
“最重要的是,”他看向那个年轻学生,“当你感到不安时,当你怀疑某些事不对劲时,相信你的直觉。科学的训练教我们理性,但良知的声音往往先于理性。如果埃利奥特·吴教授在他第一次感到不安时就选择停止,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会场陷入沉思。
提问环节持续了四十分钟。问题从具体案例延伸到制度设计,从法律追责延伸到行业自净。余年、苏晴、林晓轮流回答,展现出严谨的证据链条和清晰的法律逻辑。
媒体席上,记者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这场原本的学术论坛,已经演变成一场全球性的伦理风暴。标题草稿在屏幕上跳动:“学术伦理的至暗时刻”“诺亚资本人体试验黑幕曝光”“伦理学家公开忏悔:我的签名成了杀人许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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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午间休息时,余年团队在休息室短暂碰头。
“国际刑警新加坡联络处刚发来消息,他们已经正式立案,并请求中国、菲律宾、柬埔寨警方协同调查。”林晓快速汇报,“张维安的审讯有突破,他供出了诺亚资本在东南亚的另外两个可能试验点坐标,已经通报相关国家。”
“周长青呢?”余年问。
“陈志武正护送他前往新加坡,预计今晚抵达。国际刑警会在机场直接接走,进入证人保护程序。”苏晴说,“他交出的证据非常详细,包括诺亚资本高层会议的录音、资金流转记录、以及一份‘技术军工厂’提供安防服务的合同副本。”
“技术军工厂……”余年皱眉,“张维安提到了这个吗?”
“没有。张维安的级别接触不到那个层面。”程日星的声音从加密设备传出,“但根据周长青提供的合同,服务方代号‘铁砧’,技术要求极高,报价是市场价的十倍。付款通过六个中转账户,最终流向一个瑞士银行的数字资产账户,无法追踪。”
“这个‘技术军工厂’,可能比诺亚资本更危险。”余年沉思,“他们提供的是犯罪基础设施——从网络安全到实体安防,从数据擦除到人员清除。诺亚倒了,他们还可以服务下一个诺亚。”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工作人员探头:“余先生,有一位先生想见您,他说他姓赵。”
余年与苏晴对视一眼:“请他进来。”
进来的是赵老身边的助理,戴着眼镜,神色平静。他递给余年一个密封的文件袋:“赵老托我带给您的。他说,新加坡这一步走得很漂亮,但真正的较量还没开始。”
余年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即打开:“赵老还有什么话?”
助理微微躬身:“赵老说,炉火已经烧得很旺,可以开始铸剑了。但铸剑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坚固的熔炉。‘明暗战略研究院’的筹备,可以加速了。”
说完,他点头告辞。
余年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盖有多个部委印章的批复文件副本——“关于支持设立‘明暗战略研究院’的指导意见”,以及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愿意担任顾问的退休法官、检察官、调查记者和技术专家的名字。
最后是一张便签,赵老的笔迹:
“光需要容器,否则会散。暗需要边界,否则会吞没一切。你找到了容器,现在,去铸造边界。”
苏晴看着文件,轻声说:“这意味着……我们被正式认可了?”
“不。”余年摇头,“这意味着,我们被正式赋予了责任。以前我们是游击队,现在,要成为正规军了。”
他将文件收好:“走吧,下午还有一场关于‘监管科技与伦理治理’的分论坛,我们要去听听,那些制定规则的人,打算如何修补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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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论坛闭幕酒会。
气氛比前夜的欢迎酒会沉重许多。人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话题离不开白天的爆炸性揭露。埃利奥特·吴没有出席,听说他已经离开新加坡,前往国际刑警组织指定的地点配合调查。
余年端着酒杯站在露台边,看着海湾对岸渐次亮起的灯火。
林晓走过来,低声说:“刚收到消息,诺亚资本的股票在欧美市场开盘暴跌67%,多家投资机构宣布撤资。三家与其合作的大型药企发布声明,表示将重新审查所有合作项目。”
“资本的反应总是最快。”余年说,“但摧毁一个公司容易,摧毁一种模式难。只要还有利润,只要还有监管漏洞,就还会有下一个诺亚。”
“所以我们才需要研究院。”苏晴走到他身边,“系统性地研究犯罪模式,培训调查人员,推动法律改革。这是一场持久战。”
余年点头,望向远处。海湾的水面倒映着城市的灯光,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许婕刚才发来信息。”苏晴轻声说,“她说,谢谢我们。但她还说,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专利拿回来了,坏人曝光了,可是她的人生,已经被永远改变了。”
“告诉她,”余年说,“她不需要马上知道。创伤的愈合需要时间,寻找新的人生意义也需要时间。研究院可以等她,等她准备好了,那里会有她的位置——不是作为受害者,而是作为战士。”
手机震动,程日星发来加密信息:
“追踪到‘技术军工厂’的蛛丝马迹。他们在暗网的一个隐蔽论坛发布了新服务通告:‘承接高难度数据湮灭与反调查业务,专业应对国际刑警级别追查’。联系邮箱的ip跳转路径,与楚啸天旧网的某个节点重合。”
余年的眼神锐利起来。
楚啸天。
那个曾经笼罩在东海之上的阴影,那个被送进监狱却依然能遥控外界的“架构师”。他的网络,居然与“技术军工厂”有交集?
“告诉老周和程日星,”余年回复,“启动对‘技术军工厂’的专项调查。优先级:最高。”
新的战争,已经在旧战场的灰烬中萌芽。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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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飞机从樟宜机场起飞,向东飞往东海。
机舱里,余年看着窗外下方的城市灯火逐渐缩小,最终融入东南亚半岛广袤的黑暗之中。
新加坡的这一章,翻过去了。
但《明暗法则》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正题。
光与暗的永恒博弈中,有人选择成为火炬,有人选择铸造盾牌。
而他们,选择了同时做这两件事。
飞机穿过云层,上方是清澈的星空。
下方,是沉睡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