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肯辛顿,一家私人会员制俱乐部的宴会厅。
水晶吊灯投下柔和的光,墙壁上挂着十八世纪的肖像画,空气中弥漫着雪松木地板蜡和高级香槟的味道。这里正在举办“生命方舟基因工程”的首场国际路演,宾客名单读起来像是《金融时报》和《自然》杂志的合订本。
一位穿着定制西装的年轻投资人在与沙特主权基金的代表交谈:“……项目的潜力在于它不仅是数据库,更是平台。一旦拥有百万级全基因组数据,我们就能构建最精准的疾病预测模型,这背后的商业价值——”
“——以及伦理风险。”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转头,看见一位穿着深灰色套装、亚洲面孔的女性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杯气泡水。她是苏晴。
沙特代表微微皱眉:“这位是?”
“苏晴,东海‘明暗战略研究院’法律与伦理研究部主任。”她递上名片,“我们正在研究全球基因数据库项目的合规框架。‘生命方舟’的规模令人印象深刻,但我们也注意到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
年轻投资人警惕起来:“比如?”
“比如数据来源的全面透明度。”苏晴语气温和,但用词精准,“项目宣称的‘百万志愿者’中,有相当比例来自医疗基础设施薄弱的发展中地区。这些地区的知情同意标准、隐私保护法律、以及数据跨境传输的监管,都存在显着的灰色地带。”
“我们有完善的伦理审查流程……”
“由埃利奥特·吴教授曾经任职的机构出具的部分审查报告,对吗?”苏晴打断他,依然微笑,“考虑到吴教授近期承认在多个项目中存在‘伦理妥协’,这些审查报告的可信度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沙特代表沉默了几秒:“你们的研究院……和这个项目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只是独立的观察者和研究者。”苏晴说,“但作为全球科学共同体的一员,我们认为,像‘生命方舟’这样可能重塑未来医疗格局的项目,应该在启动之初就建立最高标准的透明度和问责机制。否则……”她顿了顿,“诺亚资本的教训,不应该被忘记。”
提到“诺亚资本”,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威胁吗?”年轻投资人压低声音。
“这是提醒。”苏晴将气泡水放在侍者的托盘上,“科学进步的速度,不应该超过我们保护人类尊严的能力。祝您今晚愉快。”
她微微颔首,转身融入人群。
沙特代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对投资人说:“查一下这个‘明暗战略研究院’。如果他们的质疑有根据,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投资风险。”
---
同一时间,俱乐部二楼的小型会议室。
余年站在单向玻璃窗前,俯瞰楼下宴会厅的衣香鬓影。程日星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宴会厅的实时监控——苏晴的胸针里藏着微型摄像头和麦克风。
“苏晴的‘提醒’起作用了。”程日星说,“沙特代表和那个投资人在紧急查阅我们的资料。另外,路演主办方的公关总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看起来有点紧张。”
“楚啸天那边有动静吗?”
“他的信托管理人今天下午在苏黎世有一个闭门会议,与会者包括‘生命方舟’的两家主要投资机构代表。”程日星调出一张航班记录,“巧合的是,三天前,一位叫杨丽娅的中国女性从新加坡飞抵伦敦,入住的酒店距离这里只有两个街区。”
余年的眼神锐利起来:“杨丽娅?”
“是的。登记信息是‘商业咨询’,但她入住后没有任何公开活动,只在酒店餐厅见过一个人——”程日星放大一张监控截图,画面里杨丽娅对面坐着一位白发绅士,“彼得·霍华德爵士,英国上议院议员,同时也是‘生命方舟’英国顾问委员会的名誉主席。”
杨丽娅。这个神秘的女人始终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她曾是赵老阵营的重要联络人,在赵老与余年产生理念冲突后,她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开始保持距离,并暗中向余年传递过关键信息。她给自己的定位是“观潮者”——不涉足潮水,只观察潮汐的方向。
现在,她出现在伦敦,接触“生命方舟”的高层。
她代表谁?赵老?还是她自己?
“盯紧她。”余年说,“但不要接触。杨丽娅立场不明,我们需要先弄清楚她的目的。”
“明白。”程日星继续操作,“另外,我通过俱乐部的wifi网络,渗透进了路演主办方的内部系统。他们明天上午十点还有一个更私密的‘核心投资者简报会’,只有二十人参加。会议材料已经加密上传,正在破解。”
“简报会地址?”
“海德公园附近的一栋私人宅邸,属于某个公爵。安保级别很高,电子屏蔽,没有外部网络接入。”程日星顿了顿,“但我们有办法进去。”
余年看向他。
“许婕设计的‘专利风险评估模型’起了作用。”程日星调出一份报告,“我们在整理诺亚资本相关专利时,发现其中一项‘生物特征加密传输技术’的发明人,是剑桥大学的一位年轻研究员。他三年前将专利‘转让’给一家空壳公司,那家公司后来被诺亚资本收购。这位研究员现在……是‘生命方舟’项目的技术顾问之一。”
“他人在伦敦?”
“就在楼下宴会厅。”程日星指向监控画面里的一个角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亚裔男性正在独自喝酒,神情有些局促,“他叫李明远,剑桥博士,现在在帝国理工学院做博士后。我查了他的背景——他的母亲在中国,患有罕见遗传病,治疗费用昂贵。诺亚资本当时支付了高额‘专利转让费’,解决了他的经济困境。”
典型的控制手段——先制造困境,再提供“帮助”,最后牢牢抓住把柄。
“他可能知道‘生命方舟’数据来源的内幕。”余年说,“但他害怕说出来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还可能牵连家人。”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愿意开口的机会。”程日星说,“明天上午的简报会,李明远也会参加。那是封闭环境,他相对放松,更容易突破。”
“简报会的安保呢?”
“公爵宅邸的传统安防很严密,但技术层面有漏洞。”程日星调出建筑平面图,“他们依赖的是老式的有线监控系统和红外感应,没有部署最新的生物识别或行为分析系统。如果我们能混入服务人员团队……”
余年摇头:“太冒险,而且容易留下证据。”
“那如果……我们不需要进去呢?”程日星切换屏幕,显示出一款微型设备的3d模型,“许婕根据她在‘灯塔’的记忆,复原了一种用于监听的特殊装置——利用建筑结构的共振来捕捉声音振动,再通过算法还原成清晰对话。有效范围五十米,不需要侵入建筑内部。”
“她复原的?”余年有些意外。
“她说,在‘灯塔’里,那些看守就是用类似装置监控囚室动静的。她凭着记忆画出了原理图,我找军工背景的朋友做了原型机。”程日星说,“昨晚在俱乐部外围测试过,效果不错,能清晰听到宴会厅里的对话。”
余年看着那个精巧的装置模型。许婕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将创伤记忆转化为武器。
“设备现在在哪?”
“已经在公爵宅邸对面的酒店房间部署好了,正对简报会会议室的方向。”程日星说,“但我们需要有人近距离确认目标位置,确保设备对准正确房间。”
“这个交给我。”余年说,“明天上午,我会以‘中国科技伦理观察团代表’的身份,拜访公爵宅邸隔壁的皇家学会。拜访结束后,‘偶然’在附近散步,确认位置。”
“太明显了,对方会警惕。”
“那就让他们警惕。”余年平静地说,“有时候,适当的打草惊蛇,能让蛇自己暴露出藏身之处。”
---
东海,研究院办公室。
许婕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眉头紧锁。
她设计的“专利风险评估模型”已经初具雏形,但准确率只有68%。问题在于训练数据不足——诺亚资本案涉及的专利只有几十个,而现实中可能存在的风险模式千变万化。
林晓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刚收到的,国际刑警组织共享的数据库,包含了过去十年全球范围内涉及专利纠纷的刑事案件记录,大约两千多个案例,已经做了脱敏处理。”
许婕眼睛一亮:“这能大大扩充训练集!”
“但要小心数据偏见。”林晓提醒,“这些是已经暴露的案例,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高明的犯罪,也许根本不会进入刑事案件数据库。”
“我明白。”许婕打开文件,“所以模型不仅要识别已知风险模式,还要能发现异常关联——比如,某个年轻研究者的专利突然被多家离岸公司同时关注,或者,某个投资机构的历史投资组合中出现多个‘意外死亡’的发明人。”
林晓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轻声问:“做这些的时候,你会难受吗?不断看到类似的案例……”
“会。”许婕没有抬头,“但比起难受,我更怕什么都不做。每录入一个案例,我就想,如果当时有这样一个系统,这个人也许就能收到预警,也许就能避开陷阱。这样想着,就好受一些。”
窗外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敲打着玻璃。
“对了,”林晓想起什么,“程日星从伦敦发回消息,你设计的那个监听装置原型机,昨晚测试成功了。他说,你帮了大忙。”
许婕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敲击:“我只是把记得的东西画出来而已。”
“但你选择记住它,而不是忘记它。”林晓说,“这需要勇气。”
许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李教授说,创伤记忆就像身体里的弹片,取出来会流血,但留在里面会发炎。我选择把它取出来,打磨成武器。至少这样,那些痛苦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