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站里人声鼎沸。基鲁鲁的订单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迅速扩散。铁匠姆旺吉收到南非的户外家具订单,编篮匠瓦姆布伊收到法国的灯具定制需求,连用废旧轮胎做凉鞋的卡迪佐,都收到了挪威一个环保品牌的合作邀请。
区块链系统后台的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
注册工匠数:317人
完成身份认证:287人
收到询价:142次
生成合同:19份
预计总交易额:84.5万美元
但最震撼的一幕发生在傍晚。基鲁鲁的视频会议结束后,鲁智深决定在平台首页上线“工匠故事”栏目。第一个故事,就是基鲁鲁。
他派小约瑟夫用手机拍摄爷爷工作。镜头下,老人的雕刀在黑木上行走,木屑如黑色的雪片飘落。基鲁鲁用基库尤语讲述,小约瑟夫在旁翻译:
“我父亲教我雕第一朵花时,说木头是有生命的。你要顺着它的纹理走,就像顺着河的流向走。现在我教孙子,还是这句话。荷兰的客人买我的门,不是买一块黑木,是买一条河的片段,买树三十年的生长,买我父亲教我的手,买我现在教孙子的心。”
视频只有三分钟,没有特效,没有音乐,只有雕刀的声音和老人的讲述。鲁智深将它配上英文字幕,发布在平台和社交媒体上。
晚上八点,视频观看量突破十万。九点,肯尼亚国家电视台打来电话要求采访。十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洲代表在推特转发:“这才是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典范。”
深夜十一点,鲁智深坐在工作站里,看着后台数据。基鲁鲁的订单从八扇门增加到二十三扇——其他客户看到视频后追加的。老人的数字钱包里,已经收到了相当于一百万先令的定金托管。
“爷爷在哭。”小约瑟夫推门进来,眼睛红红的,“他抱着手机,看那个钱包数字,哭了一个小时。他说......他说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鲁智深走到窗边。工作站外,基鲁鲁坐在月光下,那台智能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满是泪痕的脸。老人用拇指一遍遍划过m-pesa的余额页面,像抚摸一件圣物。
巷道深处传来庆祝的鼓声。有人用废油桶敲出欢快的节奏,有人点燃了轮胎(鲁智深皱了皱眉,明天得跟他们说说环保)。整个基贝拉似乎都知道了,那些被世界遗忘了太久的手,今晚突然握住了某种东西。
不是钱。
是尊严。
手机震动,董事会秘书发来消息:“鲁总,王董看到了新闻,说总部决定追加投资。但他问了一个问题:区块链系统让交易绕过当地银行,肯尼亚政府会不会有意见?”
鲁智深望向窗外。月光下,基鲁鲁正教孙子辨识木纹,一老一少的身影在铁皮墙上投下绵长的影子。这个从未在银行有过账户的老人,今晚在数字世界里拥有了一个不可篡改的身份,和一份价值两千万先令的合同。
他回复道:“请转告王董,我们不是在颠覆银行,是在为那些银行从未看见的人,建一座桥。而政府会明白,当一个人从‘负担’变成‘纳税人’,对所有人都好。顺便,基鲁鲁大叔的订单,平台会依法代扣代缴税金——这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纳税。一个国家的税基,今晚扩大了317人。”
发送完毕,鲁智深关掉手机。
工作站外,鼓声更响了。基鲁鲁站起身,朝工作站走来。老人推开门,月光跟着他泻入屋内。他走到鲁智深面前,突然张开双臂——这是一个基库尤族长辈对最尊敬客人的拥抱礼。
鲁智深弯下腰,让老人能够到他。基鲁鲁用基库尤语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然后松开,转身走入夜色。
小约瑟夫轻声翻译:“爷爷说,从今天起,你是我们家族的兄弟。你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你的荣誉就是我们的荣誉。”
鲁智深站在门口,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巷道拐角。他突然想起《水浒》里那些结拜的夜晚,想起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主流社会抛弃的人,在梁山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千年之后,万里之外,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月光洒在“工匠兄弟会”的招牌上,那双手的标志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一只是工匠长满老茧的手,一只是鲁智深戴半指战术手套的手,在虚拟世界里紧紧相握。
而区块链上,第317个数字身份刚刚生成。那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她用废电线编织首饰,她的id是kcg-317。
她存在了。